六(第2/2頁)

舒培德倒是很會辦事。他將陶凡題的公司招牌制了兩塊:一塊是霓虹燈箱的,安裝在圖遠公司樓頂,西州城裏通城看得見;一塊是檀木雕刻的,懸掛在圖遠公司正門上方。不知舒培德哪裏弄來那麽好的檀木板,足有米多寬。制作也講究,那檀木板鋸開後,有意不做修整,形狀隨意,連樹皮都原封不動。字是寶石綠的,檀木板是做舊處理的,顯得古樸厚雅。有回陶凡乘車從圖遠公司門前路過,注意看了看那塊檀木招牌。轎車一晃而過,陶凡竟回過頭去盯了足有五秒鐘。他平時是很少回頭的,走路如此,坐在車上也是如此。他習慣平視前方,目光深沉而遼遠。陶凡沒說什麽,關隱達心裏卻明白了。他想陶凡很滿意那塊檀木牌匾,自己總算沒把事情辦糟。

舒培德同關隱達混熟了,有事沒事會跑來坐坐。他也算知趣,生怕誤了關隱達事,聊上幾句就走了。有回,關隱達告訴他:“你那塊檀木招牌做得好,陶書記很滿意。”

舒培德笑道:“西州上上下下都知道陶書記是個讀書人,品味很高。我估計陶書記喜歡這種風格,不敢搞得太俗氣了,但霓虹燈箱又不能不搞。搞企業就是這樣,方方面面都要想得周全些。”

關隱達見舒培德如此精明,暗自佩服。舒培德笑起來,臉上的肥肉鼓作圓圓的兩坨。關隱達印象中,舒培德這種臉相的人應該很魯鈍的。可是這個肥頭大耳者恰恰聰明過人。慢慢的,舒培德竟時時出現在陶凡的庭院裏了。

西州官場上的人都知道,陶凡的家門是很難進的。有回,關隱達送陶凡回家,正好行署副專員黃大遠來匯報工作。陶凡邊問邊往屋裏走:“你有什麽事?”黃大遠跟在陶凡身後,那意思是想隨他進屋。陶凡卻突然轉過身來,站在門口,面無表情。黃大遠剛擡起的腳退了回來,自找台階:“我就不進去口頭匯報了,報告在這裏,請陶書記過目。”陶凡接了報告,轉身就進了屋。關隱達見黃大遠臉色很難看,不好意思下車同他打招呼。黃大遠見劉平正在倒車,站在一邊避讓,臉仍是垮著。關隱達只好按下車窗,問:“黃專員,您是回家還是下山去?讓小劉送送您。”黃大遠揮揮手,懶得正眼望他一眼,說:“你們走吧。”關隱達便叫劉平慢些倒車,讓黃大遠先走。黃大遠昂了昂頭,夾著包走了。劉平也靈泛,故意讓黃大遠稍稍走遠些,才倒車下山。不一會兒,轎車同黃大遠擦身而過。關隱達偷偷瞟了眼,見黃大遠還是一臉黑氣。劉平忍不住說道:“關科長,陶書記好有威信啊!”

舒培德盡管隔上些日子就上桃嶺去,陶凡卻從沒讓他進過屋,也不同他多說話,每次見面就問:“你有什麽事嗎?”意思很明白,沒事你就走人。舒培德卻總能找個由頭,向陶凡匯報幾句。陶凡也不是每次都批條子,多是說他幾句,怪他屁大的事也找上門來。舒培德就點著頭笑,心悅誠服的樣子。

有天夜裏,舒培德敲了陶凡的門。林姨開了門,表情很客氣,話卻說得硬:“小舒,是你呀。老陶晚上不會客的,你知道。”

舒培德說:“我知道,很不好意思。林姨,我就不進去了。是這樣的,朋友送我一方老硯,我想陶書記用得著。”

林姨搖手道:“小舒,老陶你知道,他不會要的。”

舒培德說:“只是一方硯,不是值錢東西。我拿著是和尚的篦子,沒用。”

實在推不掉,林姨就說:“你就放在這裏吧。要是老陶罵人,你還得取回去。”

次日一早,關隱達準時上了桃嶺。陶凡正在欣賞那方老硯,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厭。那硯台隨物賦形,古色古香。硯池有深山老潭的意思,古靈精怪;潭岸奇石嶙峋,不露斧鑿;深潭高岸是舒展的荷葉,荷葉上一只青蛙正鼓眼蹬腿,轉瞬間就會跳下潭去。古潭的黑、荷葉的綠、青蛙的黃褐,都是石頭原色,自然天成。

關隱達連聲感嘆,直說:“造物神奇,簡直不可思議。”

陶凡點頭說:“這是一方上好的端硯,稀罕稀罕。”

“現在哪裏還能弄出這麽好的硯台?”關隱達問。

陶凡說:“我細細看過,這方硯題款磨損了,但肯定是古硯。”

陶凡從來都是早幾分鐘趕到辦公室的。今天因為欣賞硯台,竟然遲到了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