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遠公司老總舒培德轉彎抹角找了來,硬要請關隱達幫忙,求陶書記替他們公司寫個招牌。關隱達一巴掌把門封得天緊,說:“陶書記指示過,今後再不題招牌了。”

舒培德卻是好磨歹磨,坐在關隱達辦公室不肯走。他從關科長喊到關老弟,最後居然講起了大道理:“關老弟,不是我舒培德想拉虎皮作大旗,我是要為私營企業爭地位、爭發展。我圖遠公司目前雖不是西州頭塊牌子的私營企業,可我敢說是發展前景最好的。政府說要支持我們私營企業發展,這不錯。但是落到實處,卡我們的多,幫我們的少。關老弟,我們難啊!”

舒培德說了一大通,好像陶凡不題字,政府說支持私營企業發展就是句空話了。自然不是這個道理。關隱達只想早些打發他走,就答應向陶書記匯報一下。舒培德就千恩萬謝了,直說他做老兄的心裏有數。關隱達聽了這話不太舒服。怎麽個有數?你送砣金子,我還不敢要哩!

關隱達本來只是想搪塞,舒培德卻是窮追不舍。他隔三差五就來找關隱達,一磨就是個把小時。關隱達又不能發火,只好不斷地編些話來哄人。幾乎沒人見關隱達發過火,大家都說他的修養真好。他哪裏是不想發火?有時被人逼急了,真想捶桌子哩。但他只能微笑。他不能讓別人說陶凡的秘書架子太大了。張兆林當秘書長那會兒就老是囑咐:秘書是領導的門面,事關領導形象。有回,關隱達遇了點事兒,心裏正委屈著,張兆林又在會上強調:秘書是領導的門面,領導的耳目,領導的左右手!關隱達聽著沒好氣,暗自罵道:他媽的,秘書是門面、耳目、左右手,只是一個一個的器官,反正不是個完全的人。舊時講文武百官是朝廷鷹犬、走狗,可都不是貶義的;若幹年後說起秘書是領導的門面、耳目、左右手,會不會成了貶義呢?

舒培德只敢找關隱達,就因陶凡太有煞氣了。碰上別的地委領導,舒培德只怕早就自己上門去了。關隱達沒想到舒培德如此難纏。他原想只需稍稍拖拖,舒培德就知趣了,不會再找他了。領導工作有個重要方法,就是一個字:拖。很多領導都用此法應付那些棘手的事兒,局面弄得四平八穩。可輪到關隱達偶爾用一回,卻失靈了。

他只好硬著頭皮找了陶凡:“陶書記,圖遠公司總經理舒培德找我好多回了,想請你給他公司題寫招牌。我回了他,卻回不掉。這個公司的情況您很了解,還算是私營企業健康發展的好典型。”

陶凡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最近我接到好幾位私營企業主的來信,說下面有關部門把支持私營企業發展放在嘴巴上,實際工作中卻是關、卡、壓。地委對此應有個態度。好吧,我同意替他題個招牌。隱達你把個關,下不為例了。”

關隱達心中暗喜,沒想到陶凡這麽爽快就答應了。他知道陶凡不是個隨便說話的人,卻也並不馬上告訴舒培德事情辦妥了。直到陶凡將字題好了,他才通知了舒培德。舒培德電話裏說盡了感謝的話,然後十幾分鐘就趕到了關隱達辦公室。

舒培德打開陶凡的題字,臉色頓時發光。他想掩飾自己的興奮,嘴卻怎麽也合不攏。他笑了老半天,才想著應該說幾句客氣話了。他便咬住嘴唇,想讓嘴皮子合上。可那嘴皮子像是橡皮做的,一彈又咧開了。

關隱達說:“老舒,你坐下吧。陶書記早就說過了,不再給任何單位題字。這次破了例,可見陶書記對私營企業的發展是非常重視的。”

“那是,那是。”舒培德點頭應道,臉上仍是喜不自禁。

關隱達又說:“陶書記題這個字的意義在於,表明私營企業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個思想不能停留在口頭上,而應落實到行動上。”

“正是,正是。”

“但是,”關隱達調整一下坐姿,身子往後靠靠,目光自然深遠起來,“老舒,你們企業在今後的發展中就更要加強自律。因為陶書記為你們題了字,你們就是萬人矚目了。所以,你們一定要合法經營,加快發展,爭取成為西州個體私營經濟的典範。”

舒培德說:“有領導支持,我有信心把企業搞得更好。”

“這些都是陶書記的意思。”關隱達笑笑,讓語氣舒緩些,“地委對你是寄予厚望的,你可不能給陶書記臉上抹黑啊。”

舒培德賭咒發誓道:“請關科長轉告陶書記,我會用公司更好的效益來向他報喜。我舒某人用人格擔保,決不給陶書記丟臉。”

關隱達微笑著點頭,沒有出聲。望著舒培德那肥碩的腦袋,他真懷疑那裏面還裝著什麽人格。舒培德是怎麽富起來的,在西州是個謎。據說他早年做生意,虧得一塌糊塗,背了一屁股債。人突然就失蹤了。過了五六年,他突然出現在西州,已是某外國公司的國內代理。有幾年他四處考察,說要投資。兩年前,他注冊了自己的公司,說是不再給外國人打工了。有人懷疑他只是個空架子,兜裏其實沒錢。可他還了人家的賬,點的卻是現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