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凡提議,改造地委招待所,建成三星級賓館。自然不能像老百姓修房子,說修就修吧。政府修賓館,總得講出個重大意義。陶凡在地委領導會上說,西州要加快發展,必須吸引各方投資,巧借外力。外商來考察,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找不著,這哪行?所以改造地委招待所,勢在必行。

消息一傳出,說什麽話的都有。意見最大的仍是老幹部。他們認為招待所都嫌豪華了,還要弄成賓館?招待所不就是開會用用嗎?非得睡在高級賓館裏才能想出方針政策?毛主席的《論持久戰》是在窯洞裏寫的哩!

正是此時,有的老幹部吵著要修老幹活動中心。劉家厚拿了報告來找陶凡:“全省就只有我們地區沒有老幹活動中心了。我們盡管年年被評為先進單位,但省裏年年都督促我們建老幹活動中心。”

地委研究過多次,都說老幹活動中心暫時不修。財政太緊張了。怎麽突然又提出來了呢?肯定是老幹部們沖著修賓館來的。陶凡想這劉家厚也真不識時務,怎麽就看不出老幹部的想法。他也不批評劉家厚,只說:“你把報告放在這裏吧。”

本來沒劉家厚的事了,他卻還想找些話說:“陶書記,陳永棟同志這回參加了我們組織的體檢。這可是頭一次啊。”

“老人家身體怎麽樣?”陶凡問。

劉家厚說:“具體情況我還不了解。”

陶凡聽著就來火了,黑了臉說:“家厚同志,你真不像話!你是老幹局長,管什麽的?一管他們精神愉快,二管他們身體健康!其他的都是大話套話!”

劉家厚沒想到陶凡會為這事發火,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他後悔自己多嘴,剛才走了就沒事了。陶凡放緩了語氣,說:“陳老你們並不了解,都把他當神經病。老人家眼睛亮得很哩!我們要多同他聯系,多請示匯報。你馬上去把陳老的體檢情況弄清楚,告訴我。”

劉家厚嘿嘿一笑,出去了。陶凡想這老幹活動中心的事,真是個麻煩。有條件的話,可以考慮,無非就是建棟房子。但是西州太窮了,捉襟見肘啊。再說陶凡對建老幹活動中心是有看法的,覺得這種工作思路有些怪異。他在北京街頭看到那些中國婦女什麽中心,中國青少年什麽中心,中國工人什麽中心,心裏就犯疑:在北京修棟房子,掛上“中國”的牌子,全中國的婦女、青少年和工人階級就享福了?荒唐!西州的老幹部該有多少?在地委機關裏修個活動中心,就意味著關心全地區老幹部了?

不一會兒,劉家厚回來了,說:“陳老身體沒大問題,只是有點低血糖。”

陶凡正批閱文件,頭也沒擡,只道:“知道了。”

陶凡沒必要說再多的話。他知道劉家厚肯定會去外面宣揚,陶凡如何關心陳老身體。此話一傳,意義就不單是陶凡關心陳老一個人,而是關心全體老幹部了。劉家厚自然樂意做這種渲染,說明陶凡對老幹工作多麽重視。劉家厚哪怕自作多情,也願意相信陶凡對自己是賞識的。

陶凡正忙著手頭的事,見劉家厚還沒走,就說:“老幹活動中心的事,還是暫緩。你要做做老同志工作。可考慮改善老同志娛樂、休閑和鍛煉的條件。一個門球場少了,再修一個。還可以騰兩間辦公室作棋牌室,讓老同志玩玩撲克,下下象棋。你們還可以多組織些活動,比方搞書畫比賽。我想老同志會理解我們工作難處的。”

“我們按照陶書記指示辦。老同志一向是支持地委工作的。”劉家厚只能這麽說,好讓陶凡有面子,也讓自己有面子。可他心裏實在沒底。他這老幹局,實際上成了老幹部信訪局。老幹部找上老幹局,多半只為一件事,就是提意見。

不久,省裏竟轉回一封老幹部的上訪信。那信的意思是說,老幹部們覺悟高,體諒財政難處,主動放棄修老幹活動中心的要求,為的是節約資金幫助改造中小學危房;但西州地委領導講排場、比闊氣,要修豪華賓館。可見西州地委班子是個鋪張浪費的班子、貪大求洋的班子、辦事不切實際的班子。因此強烈要求省委嚴肅處理西州地委的錯誤做法。

省委管老幹工作的周副書記批示道:轉西州地委。

陶凡見周副書記的批示很原則,事實上沒任何意見,心裏就踏實了。再琢磨這封上訪信,無非是個別老同志想不通,就由他去吧。陶凡便只在信訪件上簽了個“閱”字。

關隱達將這信送還秘書科存档,吳明賢卻跑來問道:“陶書記,省裏轉回的那封老幹部的上訪信,要不要轉老幹局一閱?”

“我簽了那麽大個閱字,你沒看見?”陶凡說。

吳明賢還沒明白陶凡的意思,又問:“我的意思,這封信怎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