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第2/3頁)

方正剛“哼”了一聲,“趙省長,這有啥好奇怪的?很正常。因為我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嘛,包括那些鄉鎮幹部。金川縣的經濟和財政收入當時主要靠小煤礦支撐。每個鄉鎮都有小煤礦,三天兩頭死人,安全事故不斷。我上任第三天就是一場事故:湯泉鎮一座個體礦透水,淹死五個人。我從搶險現場回來,向章桂春反映,準備下去好好檢查一下,進行必要整頓,關掉一批安全隱患大的小礦,對老百姓的生命負責。章桂春一聽就火了,說:死幾個人算什麽?還一口一個老百姓的!老百姓算什麽?不就是些數字嗎?關了小煤礦GDP從哪來?財政收入從哪來?鄉鎮長們也反對,就連下礦討生活的老百姓都反對,搞得我一點辦法沒有!”

趙安邦十分吃驚,“哦,他一個縣委書記就這麽不把老百姓的命當回事?老百姓就是些數字?這個數字可是太龐大了啊,變成選票就能讓你下台滾蛋!”

方正剛苦笑著點點頭,“是,問題是他這個縣委書記不是老百姓選的,老百姓手上還沒選票!”又說了下去,“趙省長,你說說看,章桂春不管不問,對死人的事視而不見,在這種情況下,我敢在辦公室呆著嗎?真出了重大事故,我這個代縣長咋交待?我一直在下面各鄉鎮小煤礦跑,抓安全生產,成了他媽的金川縣小煤礦總礦長了。章桂春這家夥會搞手腕啊,又攻擊我不去開會。實際情況是,有些會他故意不通知我,有些會故意晚通知我。值得慶幸的是,在我任代縣長的十個月裏,境內小煤礦死亡率為零。而在我去金川的前一年,死亡人數三十八人,我走後的第二年,死亡人數又上升到了四十五人!陳村小礦一次瓦斯爆炸就是十六人死亡!你老趙若不信,可以親自去查,看我方正剛是不是說了一句假話!”

趙安邦火透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頓,“簡直混賬!他章桂春眼裏還有沒有老百姓的死活啊?!”又問,“哎,正剛,這個情況你為啥不早和我說呢?”

方正剛譏諷道:“我倒想說,你讓我說嗎?一個批示把我打入了冷宮!”

趙安邦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還把這碴忘了!正剛,我要向你道歉啊!看來我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對你有成見,錯怪你了!來,我給你把酒賠罪!”

方正剛卻捂著酒杯不讓他倒酒,“別,別,別,我自己來,趙省長!”

趙安邦掰開方正剛的手,硬把酒倒上了,“什麽趙省長,就叫我老趙吧!”

方正剛有些窘迫,“趙省長,我……我剛才也是情緒激動,一時口誤了!”

趙安邦笑道:“什麽口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一直叫我老趙嘛!”

方正剛也沒抵賴,“趙省長,這麽說拍您馬屁的人還真不少啊!”把杯裏的酒喝了,又說,“趙省長,我也要向你道歉,來,我給您倒上,隆重敬您一杯!”

趙安邦馬上點穴,“看看,看看,你這馬屁也拍上了吧,還說別人呢!”

方正剛很認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趙省長,我可不是拍馬屁啊,是真誠向您老領導道歉!這些年我也誤解了你,總認為因為我參加過對寧川的整頓,您就一直報復我。現在想想才明白,你在寧川讓我下去任副縣長、副書記,是為了培養鍛煉我!這次七百萬噸鋼鐵的事讓我看得就更明白了:最早發現問題提醒我們的是您,如果我們當時重視了,問題也不會這麽嚴重!查處風暴一起,您不但沒躲著我們,趁機報復我這倒黴蛋,相反把能做的工作都做了,盡量不給我們增加壓力,幫我們扛了不少事。我和亞南同志還有文山班子,對您充滿敬意哩!”

趙安邦笑了,“方克思,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啊?別又蒙我,我現在怕你們!”

方正剛眼眶裏汪上了淚,“趙省長,您今天都請我吃斷頭飯了,我還有必要蒙您嗎?我是實話實說!正是因為當年和老於一起查處過寧川,看著您和寧川的同志幾上幾下,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幹工作就不能怕犯錯誤。誰不犯錯誤?你趙省長當年在古龍試點分地,到白山子搞私營工業園,在寧川自費改革進行大開發,被省委和煥老查處過多少次啊?我們為改革闖關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

趙安邦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動情地說:“正剛啊,上帝對改革者犯錯誤可以原諒,但對重復犯同一種錯誤就不會原諒了!我們的上帝是誰啊?是老百姓!老百姓納稅養活了我們,我們犯了錯誤老百姓就要遭殃啊!比如這次文山的鋼鐵風暴,就算鐵水項目能救活,損失仍然不小。焦化廠和冷軋死定了,近兩千畝良田無法復墾了,吳亞洲也從塔吊上跳了下來。我想起這位正當壯年的企業家就痛心不已!吳亞洲不是白原崴,是隨著改革開放成長起來的優秀企業家,他的資本積累沒有原罪。我親自和吳亞洲談話,動員他到文山,可卻死在了你們文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