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四月二十二日早上,趙安邦在共和道八號自家院裏晨練後正沖涼,樓上紅機電話急促響了起來,響了好半天。紅機是保密電話,夫人劉艷一般不接,可見到他在洗漱間裏,便去接了,只片刻工夫就在樓梯口喊,要他快上來。趙安邦以為是裴一弘的電話:今天要向國務院領導電話匯報這七百萬噸鋼的階段查處情況,說好要通氣議一議的,便回了一聲,“哦,你告訴老裴,五分鐘後我打給他吧!”

劉艷“咚咚”從樓上下來了,在洗漱間門口挺不安地說:“安邦,不是裴書記的電話,是文山那個方克思市長打來的,一副哭腔,文山那邊又出大事了!”

趙安邦沒太介意,在蓮蓬頭下沖洗著說,“都這情況了,還能出啥大事?”

劉艷說:“嘿,誰也想不到的事!方正剛說,亞洲鋼鐵聯合公司那個董事長兼總裁吳亞洲一個多小時之前在文山新區自殺了,給你留下了一封萬言遺書!”

趙安邦當時就呆住了,匆匆擦了擦身子,穿了件浴衣就上了樓。抓起電話馬上問方正剛:“正剛,這又是怎麽回事?吳亞洲怎麽……怎麽會突然自殺啊?”

方正剛帶著哭腔說,“趙省長,我們工作沒做好啊!啥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這個!幾天前我和石亞南還和他談過一次,談得挺好,吳亞洲雖然不服氣,有些牢騷怪話,但還是承認現實的,準備認輸出局。還當著我們的面說了,他不死,不會死,一定要救活這七百萬噸鋼。誰也沒想到他會從塔吊上跳下來啊!”

趙安邦真不知該說啥才好,第二階段的調查正在進行中,有些問題還要向吳亞洲核實,包括某些群眾對新區管委會主任龍達飛受賄的舉報。現在倒好,人突然死了,會不會是被壞人搞掉了?便問:“正剛,你們是不是搞清楚了,肯定是自殺嗎?這才一個多小時啊,正式驗過屍了嗎?你們公安局的同志怎麽說啊?”

方正剛似乎知道他懷疑什麽,“趙省長,肯定是自殺,這沒任何疑問。吳亞洲留下的遺書已經可以說明一切問題了。屍體當然也會驗,不過不會是他殺!”

趙安邦這才想起來,“哦,說是小吳總給我留下了一封遺書?還很長的?”

方正剛聲音明顯地哽咽起來,“是的,趙省長!否則,我不會這麽急著驚擾您!您看我是在電話裏先……先把遺書給您念一念呢,還……還是傳真過去?”

趙安邦略一思索,“你根據情況決定吧,如不涉及保密內容就傳來好了!”

方正剛說:“不涉及什麽保密內容,但涉及你們之間十幾年的交往和感情。”

趙安邦心想,自己和吳亞洲的交往很正常,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況且這封遺書方正剛他們也看過了,便說:“既然這樣,你馬上傳過來吧,我等著!”

等傳真時,趙安邦穿起了衣服。邊穿邊想,自己和吳亞洲的交往歷史已經很久遠了,從他在文山古龍縣分地下台,到白山子縣主管工業就開始了。那時的吳亞洲是個個體小老板,他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小副縣長。現在他成了一個經濟大省的省長,卻讓吳亞洲走投無路,小夥子留下的這份遺書估計不會有啥好話,想必會罵他官當大了,見死不救吧?可小夥子豈知他的苦衷和其中復雜的內幕呢?他為這七百萬噸鋼所做的爭取和努力不能和他說啊!連在方正剛、石亞南這些市級領導面前都不能說,這是黨性和原則決定的。小夥子離世前想罵也只能讓他罵了。

沒一會兒工夫,傳真機開始向外吐紙。趙安邦一一扯下,立即看了起來。

不出所料,在這份萬言遺書裏,吳亞洲重點談了一九八七年在文山電子工業園和時為副縣長的他結識至今的奮鬥過程。趙安邦心裏有數,文山電子工業園是他們雙方都難以忘卻的所在。那是他步入高層政治舞台的最初立足點,也是吳亞洲從一個窮小子成長為省內乃至國內著名企業家的起點,是吳亞洲事業夢想開始的地方。那時小夥子還是個吃飽了肚子沒多久的地道農民。他因為和錢惠人一起在古龍搞分地試點犯了錯誤,剛帶著處分調到白山子縣抓工業,主持開發城關工業園。為了吸引私營個體企業到工業園落戶,他和縣政府搞了個政策:五千元給個城鎮戶口。吳亞洲就帶著從親戚朋友那裏東挪西借的幾萬塊錢過來了,在園區裏開了個搞配套服務的小紙箱包裝廠。那時真難啊,他搞這個工業園不容易,吳亞洲的創業起步也不容易。他違規抗命把內地一個軍工企業以招商引資的名義拉來了,給縣裏和文山地區帶來了一個電視機制造企業,自己卻又一次受了個警告處分。電視機廠最後還劃給了市裏,縣屬城關工業園也變成了市屬電子工業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