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頁)

他是天亮後才知道情況的。本想馬上趕到獨島鄉去,可當時雪很大,同志們都擔心路上行車困難,讓他先等等。他就等了一陣子,看著窗外紛飛大雪在電話裏遙控指揮,找區委書記呂同仁,又找區長向陽生。呂同仁還不錯,天一亮就趕到現場去了,積極做農民的工作。區長向陽生卻一直沒影子,知情的同志說,向區長昨夜喝多了,又沒在家睡,也不知睡到哪個情人小秘那去了,氣得他直罵娘。八點過後,呂同仁來電話匯報,說是吳亞洲幾個人被解救出來了,但事態有所擴大,兩個村的農民全出來了,男女老少在風雪中靜坐,還打出了反對征地的標語。

章桂春一聽,不敢等下去了,盡管風雪越來越大,還是毅然上了路。上路時就不安地想,這事搞不好就會把銀山的重大項目弄黃了,也擔心文山會使壞。

現在清楚了,文山方面到底還是使上了壞,把他和銀山推到火山口上了。因此,用手機往省委書記裴一弘辦公室打電話時,他就做好了挨批的思想準備。

情況卻比想象的好。省委書記裴一弘雖說批評了他和銀山,口氣還不錯。而且明說了,他這位大老板和省委並不是護著文山,只要銀山能把搶來的項目做好就成!他本想聽完裴一弘的最高指示,借著這個話頭好好向省委表個態,說一說銀山的決心和信心,不料電話竟斷了,再怎麽也撥不通了,又是屏蔽在搗亂。

翻車事故就是在他不斷撥電話時發生的。當時面包車的時速大約在六十公裏左右,能見度和路況比剛出城時好得多。雪雖然還在下,但已小了許多。可偏偏就翻了車!事後才知道,還是積雪惹的禍,積雪填滿了路面上的一個坑,偽裝成一片平坦,警車窄一下子過去了,面包車卻倒了血黴,一只前輪栽到坑裏瞬時傾覆。

災難來臨時並沒有事後想象的那麽可怕。一切都是在很短暫的時間內發生的,誰都來不及恐懼。恐懼感的發生和存在大都是以時間為依托的。出乎意料的背後一槍不會事先給人帶來恐懼,而死刑判決卻會給人以恐懼感,有了等待死亡的時間,恐懼才得以產生和存在了。因而出事後章桂春從半傾的車裏爬出時,並沒啥恐懼感,甚至不知道左臂上節股骨已折斷,還幫著把頭上流血的政府辦公室陳主任往車外拉。直到車裏的同志都安全脫險了,章桂春才覺出左胳膊不太對勁了,身不由己地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同志們一看不好,把他擡進了警車裏。

進了警車,正被胳膊上的骨傷折騰著,省委電話又來了。開頭還是省委辦公廳的趙主任,繼而,裴一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桂春同志,你現在聽得見嗎?”

章桂春強忍著疼痛,“裴書記,我……我聽得見,請您……您繼續指示!”

裴一弘說:“剛才我話還沒說完,有個情況我要向你們通報一下,最近兄弟省區因為拆遷征地誘發了一些惡性事件,有自焚自殺,個別地方甚至釀成了流血沖突,影響惡劣!我省決不能出這種事!如果這次死了一個人,我惟你是問!”

章桂春吸著冷氣,連連應道:“是,是,我……我知道,我會負責任的!”

裴一弘似乎不太放心,“你能負責任就好,這種大冷天,還要注意防寒防凍,既不能凍壞我們的公安幹警,也不能凍壞農民群眾!你們放下思想包袱,慎重處理吧,有關情況及時向省委匯報,別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章桂春又是一連串吸氣,“好,好,好吧,裴……裴……裴書記……”

裴一弘這才聽出了問題,“哎,桂春同志,你怎麽回事啊?被我嚇著了?”

章桂春這才說了實話,“裴……裴書記,我……我們剛才翻車出了車禍!”

裴一弘那邊急了,“什麽?車禍?傷人沒有?桂春,你是不是受傷了啊?”

章桂春把情況說了說:“還好,沒死人,不過,車內有三個同志受了傷!”

裴一弘問:“你傷得怎麽樣?我聽你的聲音不太對頭啊,給我說實話!”

章桂春只得說了實話,“我的左臂可能骨折了,不過,還……還能堅持!”

裴一弘道:“別堅持了,先就近去醫院檢查治療,讓其他同志去現場吧!”

章桂春說:“就近哪有醫院啊,這裏離獨島鄉還六公裏,我……我還是過去吧,到鄉衛生所處理一下傷,再……再到現場去,裴書記,您……您別擔心!”

裴一弘顯然沒有更好的主意,關切地叮囑幾句,結束了和他的這次通話。

後來的這六公裏痛苦難熬,道路顯得那麽漫長,時間也顯得那麽漫長。

包括他在內,受傷的四個同志硬擠在一部窄小的普桑警車裏繼續趕路。一行其他九位同志只能步行前往獨島鄉,或想別的辦法解決困境了。章桂春想,別的辦法幾乎沒有,若等著從市內調車過來,只怕這九位同志都得在這冰天雪地裏凍成冰棍,他們惟一可行的出路只有一條:放下幻想,來一次六公裏的雪野拉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