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3頁)

“情況越來越糟,每次醫生帶來的都不是好消息,幾次之後,他們開始建議我接受失明的事實,不再繼續治療。感覺就是,什麽希望都沒有了,重點是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就要受這樣的懲罰,一下子就不讓我看見了,讓我變成了一個瞎子。”

宋邇沒法維持她輕快的語調,她像是回到了當時的狀態。

“不敢細想瞎子要怎麽生活,但又控制不住地去想,怎麽想都很絕望。我消沉了好久,不想聽到聲音,不想和人說話,一邊很絕望,一邊又不得不去說服自己,瞎了就瞎了,總有辦法找到出路的。”

“這麽一想,好像又沒什麽,可是下一秒,更多的絕望又會冒出來,糾纏我不肯放過我。我也試著去適應的。我去學著走路。我朋友把病房收拾得很空,讓我走,沒兩天,我就走得很好了,拿著導盲杖,走幾步,碰到墻,就轉彎,再走幾步,再轉彎,好像很簡單。邊上好多人在看,都很開心鼓掌,鼓勵我,說小邇真棒。”

“可我一點也不開心,我不想那種場面被人看到,很沒尊嚴。有一天,護工有事離開了,她出去的時候,帶上了門,門關上的聲音砰的一下,磕在我的耳膜上。”

“當時就有一個聲音,說,出去看看,你有多久沒出去過了,一直悶著不難受嗎?而且你現在已經走得很好了,不用怕,還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我就被蠱惑了。我慢慢地走過去,摸到門,摸到門把手,我鼓足了勇氣,把門打開。”

“門外的氣息很陌生,有人在說話,遠遠近近的都有,聽不清說的什麽,還有輪子滾過地面的聲音,走路的聲音,很多聲音。我走出去,只是開了扇門,就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裏。”

“我覺得很害怕,但還是走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什麽心理,可能就是覺得瞎了也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吧,而且我學習走路學得那麽好。但是走了沒兩步,我就摔倒,好像是踩到什麽東西,還是被絆倒了,摔得特別疼,膝蓋和手心都破了,但是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我倒在地上,好多人圍了過來,他們好吵,說,這裏有個人摔倒了,醫生呢,找個醫生來,啊!是個瞎子,不對不對是盲人,還有人小聲地呵斥那個人,說你別講話了,然後問,她的看護呢,怎麽放她一個人出來了,手摔破了好可憐。”

“好多好多的聲音,我知道他們同情我可憐我,還害怕被我知道,要照顧我的自尊心,畢竟大家都是文明人,可我都聽到了,我都知道。”

都過去好幾個月了,宋邇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很害怕。

她低斂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她的眼眶已經紅透了,眼淚蓄在了眼底,但還是沒讓它流下來。

“教授,好疼。”宋邇輕聲地說,“手心、膝蓋都好疼。”

裴霽聽著,她莫名地產生了一個念頭。

在宋邇那麽無助,那麽害怕,在陌生的人群裏,被人說瞎子的時候,她應該要在的,她應該把她扶起來,給她揉揉膝蓋和手心,保護她不被陌生人的話語傷害。

可是她沒有。

她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叫宋邇的人。

裴霽感到一陣沒來由地內疚,她在被子底下找到了宋邇的手,揉了揉手心,生疏而笨拙地安慰她:“不疼了。”

宋邇本來很委屈的,可是裴霽這樣做,她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對教授來說,大概算得上超常發揮了,

“嗯,不疼了。”宋邇反握住裴霽的手。

她說完了,那次,她自己站起來,在眾多的聲音裏找路,走出去,她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但她不想留在原地被可憐,最後是護工回來了。

她沒有和人說發生了什麽,但很長的時間裏,她都害怕人群,害怕陌生人的聲音,直到裴霽出現在她面前。

裴霽知道,按照她們約定的,接下來該輪到她了。

但她有些不想講了。

她不安地動了動,仿佛床上長了很多刺,讓她躺得不舒服。她還把滅了一盞燈,像是房間裏太亮了,會礙著她。

她還把空調的溫度

調低了一些,像是突然間被熱到了。

她又嘆了口氣,試圖讓宋邇明白她想要反悔。

宋邇就躺在她邊上,哪裏能感覺不到她的抗拒。她搖了搖頭,很無奈的樣子:“你想耍賴啊?”

裴霽就不好意思動了。

“我以為教授這麽嚴謹的性子,是很信守承諾的。”宋邇仿佛很失望的樣子。

裴霽為自己辯解了一句:“沒有寫成契約的承諾,都是可以不算數的。”

像是一個兌現不了承諾,就挖空心思為自己找借口的小孩子。

宋邇笑了一下,也不忍心為難她,大度地說:“那好吧,那就不算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