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名字是很奇妙的東西,明明拆開來也都是再平凡不過的漢字,可一旦組到一起,就仿佛被賦予了特別的深意。

裴霽到底沒把宋邇的名字說完整。她端著小圓托盤,說:“茶泡好了。”

宋邇面上的茫然一掃而空,興致盎然起來:“那要品一品裴教授的茶道了!”

夏天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等她們從廚房出來,雨已經停了。

天氣還是陰的,幾片烏雲低低地壓著,玻璃窗上凝著水珠,有幾滴在緩慢地下滑。窗外的空氣潮潮的。

裴霽放下了托盤,找到遙控板,把室內溫度上調了兩度。

宋邇照舊挨著扶手邊坐下,裴霽看了看她身邊的那個位置,坐到了另一側的單人沙發上,又近,又不必讓身體挨著。

宋邇坐好了,雙手放在腿上,靜靜等待。裴霽提起茶壺,茶水沖入玻璃杯的聲音傳來,宋邇偏了偏耳朵。房子裏沒有別的聲音,於是水聲傳入宋邇的耳中,像是被放大了一樣,清越幹凈。

“來。”裴霽的聲音傳來。

宋邇擡起手,過了會兒,玻璃杯的把手碰到她的右手。她摸索著拿住,左手想捧住杯壁。

“燙。”裴霽的聲音不重,但宋邇像是被觸了下電,把左手收回了。

裴霽指點她:“你托著杯底,杯底厚。”

“哦。”宋邇依言,用左手托住杯底,端穩了,她說了聲,“謝謝。”

裴霽確定她端穩,才把手撤回了。

過了三四秒鐘,熱意從玻璃杯底傳遞出來,暖暖的,傳到宋邇的手心,是一個並不燙手的溫度。

宋邇抿了抿唇,手心輕輕地貼著杯底摩挲了一下。

裴霽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她捧著杯子,吹了會兒熱氣,淺淺地抿了一口,還有一點點燙口,但微熱的液體在口腔裏,滑下喉嚨,很舒服。

茶的味道很清新,回甘無窮。

裴霽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感覺全身都放松了。

她有個小毛病,不愛喝水,覺得水淡而無味,口感很奇怪,也不喜歡或甜或酸的飲料,於是留給她的選擇,就只有茶與咖啡。

這個小小的癖好,知道的人很少。

她也不挑好壞,只要能入口就行。而手中這杯,無疑是很合裴霽口味的。一杯茶都喝完了,裴霽拎起茶壺,再續了一杯,余光瞥見宋邇手裏捧著的杯子滿滿的,還沒有動過。

“你不喝嗎?”裴霽問了一句。

宋邇像是在出神,聽到這話,忙說:“喝的。”低頭抿了一口,幾乎只是沾了唇。

裴霽搖了搖頭,覺得宋邇是個奇怪的人,挺活潑,也很擅長和人交流,就是太過愛走神了一點,剛剛在廚房,她就走神了,才過了一小會兒,她又走神。

只是裴霽也不是喜歡管閑事的人,心裏這麽一想,沒說什麽,捧起杯子,這次,她沒有喝,只是把杯子捧在手裏,手心貼著細膩光滑的玻璃杯壁,感受從裏頭傳遞出來的熱量。

她在考慮應該怎麽安頓宋邇。

照顧一個盲人,當然是不容易的。

裴霽孑然一身,工作生活的每一步,都像是一個亙古不變的模板,她嚴格按照模板作息,最討厭的就是節外生枝。

如果真的把宋邇接去同住,可想而知,以後的生活,大概很難再有平靜和規律了。

裴霽思索著,想到宋邇的父母。

是不是可以將宋邇送到她的父母那裏?不說其他,單單是在細致方面,外人的照顧肯定比不上父母的。

裴霽考慮著可行性。

“裴霽。”宋邇突然出聲,她叫這個名字時,語氣很特別,裴霽這個名字像是被她咬文嚼字一般地念出來的,帶著點認真的意味。

她還不知道,她的去處正在被考慮。裴霽看著她寧靜的面容,頓了一下,才問:“怎麽了?”

宋邇有些支吾,像是不好意思說。

裴霽就看著她,也沒催促,等她自己說。

宋邇看不見,但就是能感覺到被面前這人注視著。她抿了下唇,朝向裴霽所在的地方,她的眼睛所視的方向,並未對準裴霽,而是落在裴霽身側的空氣裏。

但裴霽知道,宋邇是想看著她說話。

“你以後,還會再來嗎?”宋邇問道。

“不會。”

裴霽已經考慮過了,這間房子的產權會轉到她父母的名下,宋邇不適合再在這裏居住了。她需要搬走。這裏以後就是一間空房子,爸爸媽媽可能會留下它,也可能會害怕睹物思人,把它賣掉。

不論是哪一種,裴霽都不會再來。

宋邇不知道她的考量,聽她拒絕得毫不猶豫,神色黯淡了下來,十分失落。

“我一個人待著特別悶,都沒有人陪我說話。”宋邇的聲音低低的。

她的坐姿很端正,背部的線條筆直的。有這樣坐姿的人,總讓人感到強勢或難以接近,但宋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