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在不願意面對某種困境時,會選擇逃避。

裴霽選擇了逃避,她用一個謊言,掩飾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可既然是謊言,遲早有戳破的一天,或許是將來,或許是現在。裴霽希望是將來,等她想到更好的安慰說詞,有更適合的場合。

而不是像現在,在裴藝葬禮的當天下午,告訴一個期盼她回家的人,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剛剛還驕陽似火的天氣,突然陰了下來,烏雲翻湧,狂風大作,下起了暴雨。

雨點被刮到窗上,劈啪作響。

宋邇怔了一下,轉向窗子的方向,側耳聽了聽:“下大雨了。”

裴霽看了過去,窗子上一滴滴雨水像珠子一樣,貼著玻璃滾落下去。

夏天的天氣,就是這樣的,風雨說來就來。窗外陰沉沉的,雨下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水汽四濺。

惡劣的天氣一襯托,房子裏的冷氣,就有些低了。

“怎麽這樣啊,這麽急,都沒說一聲。”宋邇低聲地說,像是抱怨。

裴霽回過神,看向她,過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宋邇相信了她的說辭,相信裴藝是接到了緊急的任務。

裴霽心裏仿佛有一塊石頭,暫時落了地。

她其實很心虛,很怕宋邇發現破綻,又隱隱地愧疚,她是在欺負宋邇看不見。倘若宋邇的眼睛和平常人一樣,看得到光,看得到裴霽臉上的神情,裴霽根本瞞不過去。

裴教授很少附和誰,這時她出於心虛,附和著說:“是,任務下達得過於緊急,太不近人情了。”

她本是覺得這樣附和,同仇敵愾地抱怨一句,能讓宋邇感到安慰,好受一些。

不想,她剛附和完,宋邇卻又想通了:“那是因為裴藝厲害啊,能者多勞,緊急的事交給她,是對她的肯定,裴藝自己也高興承擔更多的。”

她話裏話外都帶著小小的驕傲,裴霽看了看她,沉默下來,心裏的悲傷卻越來越多,讓她的心,變得很沉很沉。

謊言總是會戳穿的,以後,她要怎麽告訴宋邇,人早就不在了。

裴霽習慣了在實驗裏用數據用實驗去解決問題,她所思考的問題,大多是理性的,用各種實驗方式去觀察記錄,用各種數學方法去推導分析,就能得出確鑿無比,獨一無二的答案。

可感情的問題,要怎麽得出一個精準的答案?

失去某個人的痛苦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減弱嗎?

死去的人,會在過了很久之後被遺忘嗎?

對某個人的喜歡,會因長久不見而淡化嗎?

這些常人情感的問題,裴霽都不會答。

她剛剛還在慶幸宋邇相信了,她不必逼著自己把噩耗說出口。現在卻後悔起來,她好像讓事情更復雜了。

“裴霽。”宋邇突然叫了她一聲。

裴霽看向她,習慣性地用眼神示意,過了兩秒,又反應過來宋邇看不到,才出聲問:“怎麽了?”

宋邇張了下口,停頓了片刻,才說:“你坐得好遠。”

這張沙發是四人座的,她們各自坐了一端,中間隔著兩個人的空位。宋邇這樣一說,裴霽才發現,隔得這麽遠,像是要劃清界限,確實不太好。

她站起來,朝宋邇那邊走去。宋邇仰頭,聽著她越來越近的動靜。

明明她是看不見的,卻讓裴霽有種被注視著的感覺,她莫名地緊張起來。

宋邇的身上有一種非常柔和的香,靠近了才能聞到。

裴霽在她身邊坐下,端正而拘謹,像是要當著一整個會場的人,做一場重要的學術報告一樣,認真嚴肅,又帶著些慎重。

宋邇看不見,但她能聽見,聽見裴霽走過來的聲音,輕且慢,聽見她緩緩坐下,沒有像一般人一樣調整舒服的坐姿,而是在坐下的一瞬間,直接坐成了一座雕像。

宋邇彎了下唇角,又迅速放平,正想說什麽,裴霽卻先開了口:“我想,喝點東西,我去,廚房看看。”說完,又添了一句,“你要嗎?”

宋邇搖了搖頭:“謝謝,我不要,你去吧。”

廚房就在客廳左手邊的位置,門是推拉的移門,做成了全透明玻璃的樣式。裴霽推開門進去,裏面幹幹凈凈的,沒有什麽油煙的痕跡,可見使用次數也不多。

她打開冰箱,冰箱裏齊整地碼放了不少飲料、水果。水果應該是裴藝走的那天放的,在冰箱裏保鮮,都還算新鮮。

裴霽拿了瓶水,擰開,喝了一口。

冰涼的水順著喉嚨滑下,清爽舒適,裴霽感覺好了一些,大腦也清醒多了。

她擰上瓶蓋,想要出去時,目光掃到了門口的垃圾桶。垃圾桶裏有一個塑料打包盒,蓋子半開半掩地開著。

裴霽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裴藝不在,宋邇的三餐是怎麽解決的?

她彎下身,用指腹輕輕地撥了一下打包盒的蓋子,盒子裏的東西就露了出來,是一份水煎包。這個大小的盒子,總共能裝六個,裏面還剩了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