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人物

趙然帶大軍攻城的消息,如狂風一般吹入城中,激起陣陣波瀾,將這趟水攪動起了無數浪花。沉寂了數月的裕王府,在這個夜晚忽然就門庭若市了,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打了裕王府上上下下一個措手不及。

馮邦寧正和幾個府中的管事閑極無聊,打著葉子牌消磨時間。如今齊王這架勢,擺明了是要圖謀篡位了,就是不知道在哪一天,或許明天一早,如狼似虎的錦衣衛闖入王府,將王府查封,將下人解散或者收押。

打出一張牌去,看了看對面的幾個管事,馮邦寧暗暗嘆了口氣。雖說都是管事身份,但對面這幾位可無性命之憂,而如自己這般心腹親信可就當真不好說了。齊王登基之後,會不會饒過裕王?會不會斬草除根?自己和叔父馮保會不會陪著裕王殿下一盞毒酒、一條白綾?這都是很難說清的事。

正出神之間,有個小仆跑進來,招呼馮邦寧去王爺書房,說是馮保有急事找他。馮邦寧心頭頓時一沉,也不知怎麽起身的,渾渾噩噩間就到了南院書房。

馮保吩咐他:“換身衣服,去門外候著。”

馮邦寧顫聲問:“是錦衣衛來麽?”

馮保奇道:“錦衣衛來做什麽?唔……也有可能,若有錦衣衛來……先安排他們進府。”

馮邦寧:“啊?”

馮保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笑了:“啊什麽?快去!趙方丈帶大軍打回來了!”

馮邦寧聞言頓時如墜夢中,稀裏糊塗來到王府門外,忽然一蹦三丈高,沖身邊的小仆哈哈大笑:“爺們時來運轉了!”

那小仆湊趣道:“恭賀管事了,小的沒學問,只是聽說書人說,管事似乎應當算作從龍之臣吧?”

馮邦寧復又大笑,隨手就是二兩銀子拋了過去:“你這句話也算有學問了,賞!”

說笑了幾句,馮邦寧期盼的沖著王府街前的路口張望,會是誰第一個過來拜見呢?

很快,第一頂小轎就從街口轉了出來,至門外落轎處停下,轎簾掀開,下來一個中年書生,遞上稟帖:“下官國子監丞張璁,求見裕王千歲。”

見是張璁,馮邦寧的笑臉慢慢收了回去,幹咳了一聲,道:“今日時候不巧,王爺正在府中見客,張大人還是請回吧。”

張璁上前攏手,塞了錠銀塊過去,賠笑:“不敢當‘大人’之稱,馮兄叫我茂恭好了。”

馮邦寧連忙將手抽回來,銀子也扔回去,冷笑:“哪裏敢如此,莫要折煞了小人。”

張璁臉上極為尷尬,原地站了片刻,正要繼續求告,旁邊一駕馬車駛了過來,張璁忙讓到一旁,卻見來人是大理寺少卿鄭本公。

馮邦寧滿臉堆笑,將鄭本公迎入府門,張璁邁了兩次腳,想要跟進去,卻被王府仆人擋住,面子都削光了。可他卻依舊不肯離去,就這麽站在王府外幹等著。

門口守候的兩個王府家仆還在一邊冷嘲熱諷:“之前不是他帶頭上書立景王為儲君的麽?奏折裏還說咱們家裕王千歲如何如何,現在倒好,第一個跑來叩門墻了。”

“說的就是啊,人心善變,當真令人感慨。”

“你說他當日上書的時候,話放得那麽狠,就不懂留點余地麽?”

“誰又能料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哈哈……”

張璁聽得面紅耳赤,幾次想要甩袖離去,最終還是忍住了。

前來王府拜見的官員絡繹不絕,這一次不同往日,幾乎所有聽到消息的人都趕到了,左都禦史張永明、刑部尚書方贊等中立人物都相繼登門,就連原來偏向景王的翰林院掌院學士袁煒都登門了。

袁煒雖然支持景王,但沒有向張璁做得那麽過分,從來沒有把話說絕,所以調起頭來也容易。他在門口見到了一臉期盼的張璁,沖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輕嘆一聲。他現在處於調頭階段,自身都很難保證,能夠入府說話已經不容易了,哪裏還能幫得上忙。

這就是張璁這類小人物的悲哀,在大爭的時候,袁煒之流單靠一些偏向性的言語和舉動就能引起足夠的重視,而張璁他們這類微末小官,則必須把全服身家都賭進去,或許才能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又如楊慎,品階雖然比張璁要高,但就實權而言,甚至不比張璁。他同樣押下了全副身家,在之前的兩個月裏,他就如同現在的張璁一樣狼狽,但一旦賭贏,就可以振翅高飛,一如今日。

楊慎今日就在裕王府上高談闊論,以翰林院侍講學士之身,坐於一幫尚書、侍郎、卿使、大夫之間,指點江山,分析時局,說得一幫重臣頻頻點頭。為何?因為之前他就把全副身家賭在了裕王,不,或許應該說是趙致然身上。

誰都知道,在翰林院沉淪了二十多年的楊學士,幾日間就要飛黃騰達了。翰林院侍講學士外放,可一步跨到一省參政,如他這樣簡在“帝心”中的人物,三年之內就可以上到布政使,再過幾年,侍郎、尚書輕而易舉,入閣值殿不是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