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楊一清

內閣的常設之處位於文淵閣,楊一清天不亮就進了文淵閣,一天忙碌下來,批閱了大量奏折。首輔夏言“告病乞骸骨”之後,奏折的分配權便交到了嚴嵩手上,嚴嵩將大量重要事務送到楊一清的房中,由楊一清票擬意見,夾在奏折上,送呈內廷。

入閣已經近月,楊一清越來越為自己手上這支筆而著迷,簡簡單單一支筆,天下大事由此掌控,無怪乎那麽多人打破頭皮要往這裏擠,個中滋味,簡直難以描述。

但楊一清也在不停提醒著自己,切莫沉迷於權位之中,必須本著最有利於大明、最不偏不倚的立場處置事務。票擬時需要仔細斟酌用詞,勿使一字一句產生歧義、造成偏差。

在這些堆積如山的奏折中,尤其最讓他關注的,莫過於北地。

任職禮部之前,楊一清在陜西督辦馬政,馬政在陜西屬於軍事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也因此而得以接觸三邊軍鎮。為了抵擋北元騎兵的南擾,楊一清殫精竭慮,為三邊總督劉大夏的北地方略出謀劃策。幾年中,彈劾總兵鄭宏貪瀆、截留削減鎮守太監用度、為三邊將士補餉、籌資重修堡寨,令北地軍務為之大振,他本人也由此而為劉大夏竭力保奏,升右副都禦史,晉禮部侍郎,乃至加尚書銜,後來居上,將本部尚書毛階、戶部尚書甘書同擠到身後,成為天下矚目的內閣輔臣。

也正是這段始終無法忘懷的經歷,令他每日裏魂牽夢繞的都是邊地號角,心裏記掛的全是堡寨連營。嚴嵩知道他的心思,只要是北地發來的奏折,盡數轉給他票擬,讓他短短時間便對三邊形勢重新了若指掌。

忙了一天,楊一清和嚴嵩、徐階告辭,回到府上,還沒坐定,最為倚重的幕賓就找了過來,將《皇城內外》遞了過來:“東主請看。”

楊一清看罷,頓時頭皮炸裂,拍案而起:“《皇城內外》竟敢信口開河,汙蔑朝廷重臣,真是豈有此理!拿我的片子,你去應天府汪宗伊……不,直接去刑部方尚書府上,問問他,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那幕賓問:“東主打算讓方尚書如何處置?”

“讓他……”楊一清為之語塞。憤怒歸憤怒,他卻尚未失了理智。《皇城內外》是道門的刊物,誰都知道,創辦者黎大隱,掌舵的是趙致然,這樣一份刊物,你讓刑部怎麽管?道門的確將庶政還給了朝廷,但也沒有說朝廷就能主動去找道門的茬。

“莫非道門就能造謠中傷內閣輔臣嗎?這不是幹政是什麽?我要去元福宮,請陳天師出來管管!”

“東主稍待。這些文章,我已經琢磨很久了,初看時,和東主也一樣,著實憤怒。但後來仔細斟酌,人家是以通達賭坊事件起的頭,通達賭坊涉嫌以修行球勝負開盤,違了元福宮去年一而再再而三所下的規矩,論起來,玄壇宮倒也勉強能管……”

“那要照你這麽說,《皇城內外》汙我清白,我還只能幹受著?若不盡快刹住這股風潮,用不了兩天,彈章就能把我淹了,我也就只能如夏言那般告病請辭了!不行,我要去元福宮找陳天師,和黎大隱、趙致然對質,讓陳天師管!陳天師不管,我就去總觀!”

幕賓搖頭道:“無論是找元福宮陳天師,還是幹脆鬧到總觀真師堂,這都是後話,學生以為,眼前的當務之急,是東主怎麽考慮你和太子的關系。”

楊一清皺眉問:“這跟太子有什麽關系?”

幕賓道:“東主,我下午的時候也在納悶呢,為何《皇城內外》會拿這麽一個和東主毫無關聯的屎盆子扣在東主頭上,他們怎麽就敢?後來找人一打聽,前不久,黎大隱和趙致然確實親自帶人查封了一家通達賭坊,這家通達賭坊就在清涼山下,正是太子為景王時私下開辦的。”

楊一清立時醒悟:“他們不敢明著動太子,想借我之力?”

幕賓道:“很有可能,通達賭坊是一個多月前查封的,為何當時不說,等景王被立為太子後才大張旗鼓的宣揚?”

楊一清不說話了,來來回回踱步思考,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兩全其美之策,問幕賓有什麽破解之道,那幕賓也拿不出好辦法。對方這招確實毒,他若不抗辯,屎盆子就扣在了自己頭上,如果要自證清白,勢必會將太子扯進來,當真是進退兩難。

“太子真是……”楊一清想罵人,堂堂天家貴胄,幹什麽不好,偏要去開設賭坊,開賭坊你偷偷開也行,非要去跟修行彩票搶銀子,你不知道這是元福宮的禁臠麽?不知道這是連道門總觀和朝廷內閣都緊盯著的金蛋麽?你居然也敢伸手?你就這麽缺銀子?

但他卻最終沒能罵出來,他知道景王供養了一批修士,知道景王拉攏了大批五軍營、錦衣衛等京中禁軍,也知道景王正骨之後需要修煉。無論哪一項,都需要流水般的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