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江

兩人暢談多時,等到鄭監院找到了一條好船,尋了一個操船手藝高超的船主,趙然便登船告辭了。

趙然的第一程打算由大渡河向東,抵達嘉定後入岷江而至渝府。這條水路異常湍急,暗礁眾多,經常遇到險灘,一般的船夫都不敢走。但鄭監院找來的船夫是個老手,在大渡河上操船三十年,自是不在話下。

登船之時,鄭監院解釋:“大渡河不適宜大船通行,水上走的都是此類小船,還請致然多所體諒。”

這小船長不過兩丈,寬僅五尺,中間搭著個竹篷,的的確確小船一艘,趙然也不是講排場的人,當即笑著感謝,與鄭監院稽首告別。

船夫在船尾搖櫓,小船順著河水直下嘉定,一路避過暗礁、險灘,如離弦之箭飛速向前。兩岸青山起伏、高崖相接,猿聲不斷,令人心曠神怡。

趙然要趕路,途中也不耽擱,從水中捕魚,於船上煮了現吃,在水流平緩之處和船夫換著操弄小船,三天便趕到了渝府。

趙然本想拜會渝府劉監院,登門一問,才知劉監院自從去玉皇閣治病之後,這一年來都在渝府西邊的璧山休養,此時不在府城。

下一段的水路依然險峻,黎州的船夫不太熟悉,趙然便將他打發回去,在碼頭邊花了五兩銀子,換船繼續前行。過酆都,入萬縣,進夔州,穿巫山,趙然著實飽覽了一番壯麗雄奇的大江美景。

過了巴山,便進入了湖廣地界。湖廣是大明的核心地帶,人煙比四川要稠密很多,船行至夷陵後,江面陡然開闊起來,只見百舸爭流,千帆映日,好一派繁華景象。

當晚,趙然在江陵下了船,前往江陵府至德宮投宿。趙然遞上道牒,客堂的門頭一看是四川某縣道院的方丈,便忙客客氣氣親自出面,將趙然迎了進去,給趙然安排了一間帶花廳的上房。

門頭還想給趙然安排晚飯,卻被趙然婉拒:“不知師兄怎麽稱呼?”

門頭笑道:“哪裏敢當師兄,我是蔣致中。”府宮的客堂門頭,職級上比趙然要低一等,所以這門頭在趙然這位一縣方丈面前,也不好拿大。

趙然便道:“蔣門頭,我初來乍到江陵,說實話,也是頭一回出川,對此間不熟。想要在城中走動走動,嘗一嘗此間美食,不知蔣門頭有沒有空閑,我來做東。”

蔣門頭道:“實在抱歉得很,這兩日我須當值,若是趙方丈多留幾天,後日,我在望江樓訂個桌子,請趙方丈品嘗我江陵特色。”

趙然道:“那也行,我便在江陵多轉轉,和蔣門頭一起吃頓酒再走。”

蔣門頭指點了城中幾處夜肆的所在,趙然便出了道宮大門,信步而去。

江陵夜肆位於東門內,十多家大大小小的鋪子,各自挑戰燈籠,將一條不長的街道照得燈火通明。

趙然隨意尋了個人多的店面,臨街而坐,將本地鍋盔、米丸子、豆皮、元豆泡等等小吃點了一遍,慢慢品嘗著。

吃著吃著,就聽旁邊一桌的幾個書生爭論起來,聲響越來越大,趙然一聽,爭吵的卻是今年秋天將要舉辦的湖廣鄉試。

趙然轉頭看去,卻是一個青年生員正在慷慨激昂:“若是科舉不考道經,國家將何以立國?立國之本何在?如今各地學堂崇立儒學,將道學棄之敝履,此為邪道,非是正途!我擬上書提學道,痛陳科舉之弊,請李按察正本清源!”

有儒生反駁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格物、致和、正心、誠意,方可齊家!唯貴賤、尊卑、長幼、親疏各有其禮,方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國家治亂,決於秩序井然,秩序井然,決於三綱五常。這哪裏是邪途?分明是最好的治世之道!”

青年生員道:“我非是說儒經不好,而是說不可偏廢!我大明六百年天下,至今生而不息,何故?上行道,中行法,下行儒也。上恭儉樸,省苛事,薄賦斂,毋奪民時,公正無私,貴柔守雌,以無為而至有為。治政則當為法,是非有,以法斷之,虛靜謹聽,以法為符。修身可從儒,以齊家,而後治國、平天下。故曰:道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旨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而專偏儒,此舍本逐末也!”

旁邊一名儒生道:“好一個上中下,可當今之世,上不行儒,下何以行?天子貴而不尊,上不行而下如何效?你何曾見過以玄之又玄治世的?當然是仁義禮智信!”

青年生員道:“你這就是斷章取義了,歪門邪說,吾不屑與爾辯之。”

此人當即冷笑道:“張叔大,你怕是不為什麽立國之本,而是為自家前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