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躺在床榻上,服下散骨丹後,趙然只覺一股熱氣自腹中升起,隨即傳遍四肢百脈,初時尚感暖洋洋如浸熱水之中,不久後,這股熱氣轉為一股股遊絲,在全身上下毫無規則地不停遊走,令人頓感麻癢難當,這便是散骨之狀。

趙然一開始是不清楚所謂“根骨”究竟何解,其後得朱七姑、裴中澤指點,乃至如今主持法壇的大煉師元陽彬解說,這才終於明白。根骨即人之形體,不僅指骨骼,而是泛指全身。有沒有根骨,意思就是長得合不合乎天道。那麽怎樣才算合乎天道呢?依照道門的觀點,就是要與天相合,能夠容納世間無處不在的“炁”。

比如面相中是否有“清、奇、古、怪”之類的特點,比如眼中是否有“三瞳”,或者手指關節是否暗合北鬥七星等等。這些特征,都是道門修行界千年萬年總結下來適合修行的身形特征,如果沒有這些特征,吸納“炁”時效果會極差,甚至完全無法與“炁”相合,這一點,趙然已經在無極院時有過深刻體會。

說白了,趙然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他的身體形態一點也不古怪,神行氣質完全平庸,肌膚骨架太過大眾,屬於典型的俗人。想要得入修行門檻,必須把這幅身形骨架打散,然後等待其重新生長——至於長的是不是合乎標準,那就全靠運氣了。

盡管麻癢難當,趙然仍舊拼命忍耐著不敢稍動分毫——若是忍不住動彈一下,很可能就會造成散骨的失敗,這個時候失敗,很可能會帶來全身癱瘓的嚴重後果。

說起來,升門法壇的重要性就體現在這裏,在法壇威力籠罩的範圍之內,會讓人感覺道一股強大的壓迫力,繼而伴隨著種種麻痹意志、令人順從的附加效果,從而很大程度上減輕對痛苦的感知程度。

趙然在這股又麻又癢的狀態中煎熬了近乎兩個時辰,漸漸感覺四肢全身都開始酸軟無力,就好像身體已經完全不屬於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酸麻感忽然化為劇痛,一陣陣自內而外,由骨骼深處傳來,沖擊著整個身體肌膚,趙然知道,這是重新生長根骨的開始,他愈發咬緊牙關不敢動彈了。

當然,此“生長”並非彼“生長”,不是一個人從嬰兒長到成年,也不是骨骼肌膚由小長大,而是對被散開的骨骼肌膚重新對正續合的過程。趙然就在這樣的痛苦中時而昏迷,時而痛醒,繼而再次昏迷,再次痛醒。

直到第二天又一次醒來時,這此痛苦的正骨歷程才終於算是挺了過去。

趙然只覺筋疲力盡,身心憔悴,正不知效果如何時,金騰恩已經伸手遞過來一粒藥丸,正是養心丸。服下養心丸後,他又閉目靜養片刻,感覺精力恢復了不少,這才從床榻上爬起來。

四處打量,就見連同自己在內,六張床榻上都坐著人,只有於致遠的床榻空著,大煉師元陽彬和其他三位黃冠也不知去向,只剩金騰恩還在堂上。

金騰恩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道:“諸位都已經醒了,我便長話短說罷。你們七人之中,只有無極院於致遠正骨有成,已經隨元大煉師走了……”

此言一出,趙然頓時沮喪不已。無論是誰,在經歷過如此痛苦的一天後,被告知仍然與修行無緣,都會感到難以接受,不獨趙然,余者皆然。

頓了頓,金騰恩續道:“嗯,此事確乎遺憾,但諸位切莫從此一蹶不振。要知修行一道,最講緣法,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無論得失,都順乎自然,這才是修道的真義。再者,散骨之後根骨是否得正,也並非一日便能明朗,我道門也有不少修行前輩雖當場未正根骨,但其後卻漸現根骨,因此你等機緣也並非就此斷絕。現在我便傳給諸位一套入靜的法門,諸位今後多加勤練,或許你等便有根骨漸現之士也不一定。就算真個沒有機緣,常以此法門入靜,也同樣可獲益良多。”

最後兩句話倒是讓堂上的氣氛稍微熱烈了一些,如果金騰恩所言不虛,那麽至少理論上希望仍然存在,也許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根骨就會顯現出來。不管這種希望的可能性有多大,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強,所以眾人也對接下來要學習的靜功大感興趣。當下,金騰恩便傳了一套入靜法門,卻是趙然在無極院跟隨童老學過的那套道門最初級的靜功。

等金騰恩傳完靜功之後,趙然略有些不甘心,追問道:“金師叔,若是師侄我在服一粒散骨丹,未知可有功效?”

金騰恩默然片刻,道:“趙師侄,我知你與於致遠分屬同院,但他的例子不可參照,如他這般第三次服用散骨丹而能得機緣者,道門百不存一。你或許不知,於致遠師侄上一次和這一次參加升門儀式,都已經提前備好棺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