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生死路(第3/7頁)

張殷殷熟知蘇姀說話習慣,輕嘆道:“原來只有六成把握,他也要去……我不明白,斷了那些人的生死路,就是那麽重要嗎?”

蘇姀柔聲道:“男人嘛,都是心比天高的。他們一定要做那些自以為不得不去做的事,便往往會將真正重要的人扔在一邊。總是得許多年後,他們才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什麽。所以說啊,男人都是長不大的。我們大多時候,便是讓他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後等著他們長大。”

“這麽說,他是還沒有長大嗎?”張殷殷向端坐的紀若塵肉身望去,幽幽嘆息,忽然提高聲單,向正堂大門處道:“他這一去,只有六成把握回來呢!你為何不與他見一面?”

正堂本是空無一物的大門處,溫柔如水的青衣徐徐浮現。她盈盈步入正堂,直行到端坐的紀若塵肉身前,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一聲嘆息。青衣轉過身時,仍是那恬淡寧定的微笑,道:“這個人,並不是他呀,至少並不完全是。我心中的那個人,大半還睡在無盡海旁那座孤峰上呢。”

張殷殷心跳忽然快了少許,雙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彩。她不得不運起天狐鎮心訣,方能鎮定地道:“可是他至少有一半是啊!你……”

青衣搖了搖頭,道:“既使有一分不是,也不是一個人。”

此時便是天狐鎮心訣也無法令張殷殷平靜下來,聲音已有些顫抖,道:“那麽,他若完全變回以前了呢?”

青衣淺淺一笑,道:“這怎麽可能?我心中之人,便是孤峰上你曾經見過的那個紀若塵,那個總是懷疑我在用苦肉計,卻還是不停地救我的紀若塵。我來到這裏,只是替他了結幾個前生之願。待此間事了,我便會回到那座孤峰上,陪他聽風沐雨,觀月賞星。”

張殷殷一時又是歡喜,又是傷心,心情起伏澎湃之下,忽覺一陣天旋地轉,嚶的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蘇姀輕嘆一聲,將她軟倒的身子抱住,身形閃動間已穿堂過室,將張殷殷送回臥房。

蘇姀師徒走後,青衣又深深地向端坐不動的紀若塵望了一眼,竟然笑了,只是唇邊眉間,全是寂寞。

然後她轉身,迎著如雨瀑般落下的束束陽光,出了正堂。

風吹過,拂亂了她幾縷青絲,又悄然而去,卻不曾,載走幾絲愁緒,吹薄半分相思。

潼關外,群山間,青衣茫然獨行,蘇姀已自後趕來,與她並肩走著。轉頭看了看青衣那完美無瑕的側面,蘇姀忽然道:“他從陰府蒼野回來後,應該會變得更加完整。你為何不留下來等他呢?殷殷並非想獨占,她怕的只是你會容不下她。”

青衣依然是那淡淡寂寞的微笑,道:“哪一個女子的心中,會真正願意與人分享自己所愛呢?殷殷甘願為他斬盡輪回,我又何妨成全了她這一世。他若再次歸來,便會是以前的他了嗎?在這天下大勢吃緊之時,他卻要去蒼野,說是去斷那些人的生死路,其實……我想,他是不想去青墟吧!”

蘇姀怔了怔,思索良久,方有些落寞地道:“或許如此吧。我枉活千年,卻始終不明白這些男人都在想些什麽,還不如你呀。”

“叔叔可不是男人。”青衣微笑得有些壞。

蘇姀怔住,面色竟然微微泛紅,啐道:“胡說八道!他不是男人是什麽?”

“叔叔又不是人。”青衣笑得更加壞了。

蘇姀這才發覺上了她的當,不小心被套出了心事,不覺大窘,一時間千百年凝練定力都飛到了九天雲外,滿面通紅,一雙將天狐不滅法修至極處的纖手抓向青衣。

青衣瞬間現了蛇身,險之又險避過蘇姀含羞薄怒的一抓,如青電穿天,破穹而去,只留下個紅暈不退的蘇姀,空自恨得頓足。

於是滿山陰翳,便消散了那麽短短刹那。

茫茫蒼野,一如既往的荒涼、孤寂。灰黑色大地上滿是浮塵粗砂,不同程度灰與黑便構成了這片廣袤大地的基色。蒼野上龜裂處處,大的裂隙足有數百裏長,幾十裏寬,下方則是茫茫一片的黑暗,深不見底。而那些或大或小,或寬或窄的裂縫中時不時會升騰起大片黑霧,一出地方便開始向四方擴展,逐漸彌散在蒼野上,使這片本就幽暗的世界更加的昏暗了幾分。

蒼野上方忽然湧出大片濃黑霧氣,八百鬼騎簇擁著紀若塵破霧而出,重歸蒼野。

重新踏足蒼野之上,紀若塵只覺一切是如此熟悉,仿如昨日。這蒼黑大地,縱橫溝壑,充斥陰氣的罡風,乃至遠處矗立著的大營,破敗得一如他初次攻下此地,自任大將軍之時。

蒼野之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陰兵鬼卒軀體,許許多多仍保持著死鬥至最後一刻的姿勢。單是從這遍野的屍身上,即可想見當日連場大戰的慘烈。再過數日,它們殘缺不全的身軀便會在蒼野永無休止的罡風中化作灰土,塵歸塵,土歸土,重新與蒼野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