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無相忘(第3/15頁)

晉州太守姓白名易,這日剛得了急報,稱安祿山已反。白易頗有幾分才學,上知些天文,下曉點地理,中明為官取賄之道,本是很有幾分前途的。他知道晉州是去長安的必經之途,至少有一只叛軍會向這邊來。算算時日,若安祿山前鋒疾進,則十日左右便會到晉州城下,眼前還有些時間決定是逃是降。晉州兵微將弱,戰是肯定戰不過的,白太守對明皇的忠心還未到以身殉國的程度。

白易本想先遣快馬向潼關報急,然後命家人收拾細軟,先去潼關避禍。潼關關險兵強,駐紮著數萬精兵,糧草堆積如山,當可擋住安祿山叛軍。

哪知他剛寫好報急奏折,折上墨跡未幹,便有下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稱安祿山大軍忽至,現下已在北門外列陣!

白太守只覺腦中一陣眩暈,手中毛筆落在案上,將剛寫好的折子汙了。

他一聲長嘆,蕭瑟地道:“走吧,上城頭去看看。”

晉州北門城頭早已人頭湧動,守城偏將還有些智計,心知營中兵丁不足,便自庫中取了一千多套軍服,命壯年百姓穿了,持刀挺槍,到城頭上湊數,即嚇阻敵軍,也壯一壯自己的膽。一時之間,晉州城上倒顯得兵丁眾多,只是人人面色蒼白,個個身體發抖,軍容就談不上怎樣了。

北門外一裏處,五千精銳已列陣完畢,刀槍如林,旌旗似海。軍容隊列極是齊整,如刀切過一般,兵丁人人面無表情,但以略微發紅的眼珠盯著城頭上聳動的人頭,瞳仁深處,隱隱燃著瘋狂而肆虐的殺氣。

白太守只看了一眼,便被對方軍陣中那濃濃的殺氣激得胸口一陣翻湧,險些嘔了出來。他向左右一看,見士卒將校人人都是面如土色,自己倒還算好的,不由得暗嘆一聲,心道這城如何守得?今日吾命休矣。

身旁偏將強作鎮定,道:“大人,您看敵軍雖然人數眾多,但並未攜帶輜重,又是遠來疲憊,我軍只要堅守不出,不出數日,敵軍必定缺糧而去,晉州之圍便會自解。大人此刻身先士卒,我軍士氣大振,軍心可用。”

旁邊一名太守親隨忙道:“這城下都是虎狼之軍,常年在塞北砍蠻子腦袋的,我們這點老弱病殘,又如何守得住數日?大人,當務之急是遣親信、用快馬,趕緊將大人家眷送到潼關去!現在敵軍還未完全圍城,再遲可就來不及了!”

偏將立刻大怒,喝道:“逆賊!你想要大人臨陣脫逃不成!?你莫不是安祿山安在晉州的內應?”

那親隨毫不示弱,回罵道:“要不是你喝兵血、吃空額,將朝庭軍費都吃進了自己肚子裏去,現在站在城頭上的會是這些老弱病殘?晉州城裏十幾萬百姓,誰不知道八百空額養活了你齊大將軍六房姨太太?丟了晉州,第一個要被殺頭滅族的便是你齊大將軍吧!”

“夠了!大敵當前,自己人還吵什麽?”白太守心中又怕又煩,喝止了兩人。他是讀過兵書的,看著紀若塵本陣左右各立著三百驃騎,實是人強馬壯。縱是自己從南門出逃,想來跑不了多遠便會被追上。他的馬再快,快得過這些塞北狼騎?

若要責怪,只能怪紀若塵大軍來得太過突然,比預想的提前十余日到了城下。這數千人馬,難道是飛過來的不成?而且軍中並無輜重後隊,那這一路上,近萬人馬吃什麽,喝什麽,睡哪裏?

“莫非……有仙人相助?”白太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見過紀若塵軍容,白太守已知到了決斷時刻,是殉國,還是求生?

城頭眾人或吵鬧、或驚慌之際,濟天下已下了馬,行到中軍一頂墨色軟轎旁邊,低聲道:“主公,現下敵軍士氣低迷,人心動搖,時機已至,是否攻城?”

沉默片刻,轎中傳出紀若塵淡淡的聲音:“傳令諸軍,限一刻破城。”

紀若塵中軍旗號變幻,低沉雄烈的戰鼓陣陣響起。

一個千人方陣從軍中突出,這些軍士皆為步卒,有的雙持短槍,有的手持刀盾,交錯而列。方陣向前推進,目標直指前方的晉州北門,千名軍卒步伐齊整劃一,恍若一人,前進之際,地顫山搖!

城頭晉州文官武將盡皆愕然,非是被北軍軍容所驚,而是驚疑這千人方陣既無雲梯亦無擂木,直奔城門而來,這是要攻城?被眼前這詭異的景象所惑,竟無一人出聲部署防守。

那千名步卒來勢極快,幾個轉念間便進入一箭之地,只聽得“嘿”一聲低沉的軍號從千人口中傳出,地動山搖,塵土激揚,所有人發力飛跑起來。

還是齊偏將首先反應過來,大叫“放箭”,若被不帶任何重器械的步兵沖過了護城河,豈非變成笑話?眾將官如夢初醒,城頭上令號此起彼伏。箭如飛蝗,攢射而下。力夫擔石疾奔上城墻,投石手在弓兵身後列隊,其余將兵皆刀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