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繁華逐逝水東流 第六章

瀛女情悲,魂夢一生懸命

待回到明日香村中,張牧雲想將辛綠漪就在村中安頓下來。只是當她知道自己敬愛的仙師也在野外居住,便堅決也要住在仙師的身畔。

就在明日香櫻雪的驚詫目光中,辛綠漪在野櫻之丘張牧雲的茅廬旁邊,結廬住了下來。辛綠漪的到來,給出身高貴的明日香櫻雪,帶來了絕大的危機感。

本來這和族少女的一縷情愫,若有若無。當少年那般混賴地充當教書先生時,她還總覺得自己一直站在他的對立面。但很多事情,只需要一個契機;對於明日香櫻雪心中那縷愛意而言,辛綠漪的到來就是一個契機。否則嘴硬的櫻雪,是怎麽也不會承認的。

現在,天真爛漫的少女,猶如僧人的頓悟,忽然醍醐灌頂,明曉了自己的心意。而“仙女”對張牧雲的依戀,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何況是心有所屬的櫻雪?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愛情之路,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用大和國的語言來說,為了奪得自己的愛人,已經需要她“一生懸命”。

源自於天照大神的皇族血脈,似乎在這時候覺醒了。明日香櫻雪變得堅毅、果敢,並在月光中的櫻樹下鄭重發出了自己的誓言:她要開始行動了!

就在辛綠漪到來的第二天傍晚,少女便邀請張牧雲去飛鳥川支流的川床上飲酒。本來張牧雲說,帶辛綠漪同去,卻被少女斷然否決。看著她古古怪怪的樣子,張牧雲滿腹狐疑,暗藏警惕地赴約了。

夏日的傍晚,寧靜的飛鳥川敷上落日余暉的胭脂霞色。作為京畿南邊的大河,飛鳥川在明日香村附近,分蘖出七八條支流。其中最大的一條支流名般若溪,從一段石峽和綠林中穿過,向西延展,一直流入西方的葛城山中。明日香櫻雪選定的川床晚宴,便在般若溪上進行。

川床,即在夏日中於溪川之上搭起納涼席。賓客在上席地而坐,倚著幾案,或自斟自飲,或推杯換盞,總之聽著身下流水潺潺,或凝思或清談,十分風雅。說起來這等融入溪野自然的風雅之事,還是受中原文化的影響。華夏文人蘭亭雅敘、曲水流觴的故事,在這裏就演變成飽含另一種風情的川床。

而在般若溪畔,又多有參差的巖石,並不高聳,只是低矮如叢,有些還匍匐於地,蔓延如雲。從葛城山中流下的高山雨水,經過這些巖石流入般若溪,則一路為石所阻,搖曳跌宕成大大小小的水瀑。這時在溪流上空的川床上飲酌,身下流水潺潺,身旁流瀑搖曳,那種風姿情趣絕非一般的飲宴所具。

當然,這樣風雅之事,絕非一般小民可行。但誰叫明日香櫻雪出身貴胄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父親大海人皇弟雖然自己隱居到吉野地方,還出了家,從了道教,但可沒準備讓自己的女兒受苦。所以,雖然櫻雪迫不得已避禍在小小鄉村,但是她的一切吃穿用度,可比以前少不了太多。

所以,一旦她察覺到危機,決心行動起來,則在半日之間,就請人在附近最適合支擺川床的般若溪上,迅速搭起一座品質清雅的川床來。

受到明日香櫻雪的誠意相邀,張牧雲也欣然赴宴。今晚的少女穿著一件白底紅花的夏日和服,即他們所說的“浴衣”,整個人青春氣息勃發,正是一個典型的東瀛美少女。來到川床上,平日風風火火的少女,變得十分溫柔賢惠,她屈膝跪在川床上,待少年在案前盤膝坐下,便膝行向前,殷勤地給張牧雲的陶杯中斟滿清酒。

按理來說,兩人早是熟人,平日也經常鬥嘴。但在這時,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有些異樣:對櫻雪來說,換了個心境;對牧雲來說,換了個環境。於是兩人竟一時無語,只默默地吃著點心、啜著清酒,心不在焉地聽著身下的嘩嘩溪響。

本來,少女已經決定,今晚絕不撒嬌,絕不耍蠻,絕不說讓先生不愉快的事情。可是,當靜謐許久之後,不知是否被這樣詭異的環境影響,她沖口而出的第一句話竟是:

“先生,昨天那個女人,叫你‘主人’呢——你以前不是跟我們說沒有娶過妻嗎?!”這話一出口,明日香櫻雪就後悔了。“我怎麽這麽控制不住?”一時間櫻雪簡直想掌自己的嘴。

“哈……”聽她如此質問,張牧雲倒是啞然失笑,“櫻雪,你的學問還是沒到家啊。”

“學問?沒到家?”

“是啊。‘主人’這個詞,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張牧雲端著酒,嘬了一小口,咂了咂,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主人,扶桑語發音‘修津’,雖然和華語的主人字形一樣,但含義已經大不相同。我華語中,主人就是做主之人,與仆人、侍從相對。但扶桑語中,主人卻是丈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