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江南兵氣沖星鬥 第一章

信口狂言,未識塵中物色

這一天整個下午,月嬋的心情便沉浸在一種奇怪的滋味中。天香公主的刁蠻,即算不天下聞名,至少在朝堂之中聞名遐邇。自幼生長皇室,何曾有過煩憂?四海之內,所到之處,何曾有過忤逆自己意願的時候?人常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當今天下第一人對她的溺愛程度,天香公主卻是冠絕天下。處於這樣的地位,那心氣兒想憋屈不順卻也難。

所以,往日氣焰熏天的刁蠻公主,在這天下午對自己心中這股奇特的情緒,便感覺分外陌生。

“不會的,這小村童不識什麽人,何來什麽杭州花魁垂青?”

下午雖然還跟在大家身邊逛街,月嬋卻早是魂不守舍。心中胡思亂想,還不時沒來由地一跺腳。

“倒也不一定。”

有時還在心中自己否定自己。

“我認識他也不過一年,誰知道他以前如何?世事難料,誰說他一定不是登徒浪子?”

想到這點,月嬋偷偷瞪了張牧雲一眼,心中轉念:

“說不定呀,他以前並不住在張家村。後來見著我要溺水流落洞庭,便連夜搬來住這裏,只等專門哄我!”

在心中這些想法裏,月嬋把她的蠻橫無理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在她現在這透著奇怪勁兒的心緒來說,憤恨猜疑倒還不是最主要的。

“難道我、還有幽蘿妹妹們,長得不好看嗎?為啥牧雲一聽人說起那個花魁仙子的事情就兩眼放光渾身來勁?男子們……都這麽無聊嗎?”

一想起這個,月嬋便覺得此刻徘徊於內心的那種陌生情緒變得更加強烈。而一邊想時她還不自覺地挺胸擡臉,總希望旁邊之人能望自己一眼——誰知這人只顧阻擋小幽蘿亂拿旁邊貨攤的東西,完全不往這邊看,十分氣人。

也許今天下午月嬋的心情注定好不起來。他們這行人離了襲夢軒住處,轉過幾個街道,等過了一座叫章家橋的拱橋,便來到一片臨河的青石街。看街口的牌坊題名,知道這兒叫清河街。

走到這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才看了一會兒兩邊的茶樓酒館,便忽見有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從街邊抱頭躥出,轉眼後面又追出一個胖婦,手執掃帚在後面窮追不舍。這兩人在街頭巷尾轉圈追逐時,婦人的口裏不幹不凈罵著,那男子則百忙之中小聲辯解。張牧雲瞧著這熱鬧,聽了半天,卻發現這兩個看來應是夫婦之人,說來罵去的卻只是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也不知今日什麽魔神附體,見得這事情,張牧雲竟是精神大振。他趕忙在這街邊駐足,興奮十足地跟身邊幾個女孩兒點評道:

“你們看,什麽叫潑婦,這就是潑婦!”

張牧雲年齡也比月嬋幾人也大不了多少,卻在這兒語重心長地教導道:

“你們以後若嫁了人,萬萬不可像她這樣。這要犯七出之條的。”

若只是說到這兒,倒也罷了。無巧不巧地,也不知張牧雲今天擰了哪根筋,竟忽然說起當今公主來。

“來來來,今天我告訴你們一個皇家的秘事!”

“哦?!”

一聽此言,月嬋心中一驚,不知他要說什麽,趕緊豎起耳朵聽——這一聽不要緊,卻幾乎沒把她給氣死!只見張牧雲洋洋得意道:

“我跟你們說,當今那個公主,身份頗高貴,脾氣卻和這潑婦差不多,也是十分刁悍。”

此言一出,簡直石破天驚。小幽蘿忙轉著小臉問:

“畫屏姐姐,公主是什麽?是皇帝的女兒嗎?”

“是呀。”

她們倆竊竊私語,說些有的沒的,月嬋卻忍不住跟牧雲叫了起來:

“你豈敢非議公主?還說她刁……刁悍!不怕殺頭麽?”

“怕什麽?不過謝謝月嬋你擔心我。”

張牧雲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大大咧咧地說道:

“反正天高皇帝遠,我在這杭州街頭說說,總不至於被京城裏的皇帝聽到吧?再說了,”張牧雲振振有詞,“我這也是在羅州聽客商們說的。他們則是聽一個被貶的老爺說的。聽說那老爺原來還是個大官,只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公主,便被罷官。你看,他們說來說去都沒事,憑什麽我要怕殺頭?”

於是,張牧雲倚仗著天高皇帝遠,皇帝公主都聽不見,便在月嬋面前大放厥詞,非議當今那位人中之鳳。

惡事滔滔,還被人幾經加油添醋,說來自是眉飛色舞,義憤填膺。傳聞說盡,最後張牧雲總結,說這公主確是悍婦,以後無論她嫁誰,定會犯悍妒七出之條;他認為,十有八九,這公主會被夫家休掉,“真可憐”。

這一番搬弄是非,說得大半天,張牧雲倒也不嫌站得累。說得帶勁,他卻完全沒注意到眼前聽眾之中卻有一人竟被氣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