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幾承魔氣一飄然 第十八章

鳳過鄉年,一夜酣歌醉舞

那一晚冰飖施展清心訣,意在讓幽蘿回憶前事。結果不知道那小女娃的遭遇是否和冰飖差不多離奇,這無上醇和的五行水系法術同樣沒讓她回憶起分毫,卻將月嬋的所有記憶勾起。流落江湖的少女終於知道,自己真名實為“月瑤”,封號“定國天香公主”。跟少年臨時取的名字雖只有一字之差,身份卻謬之千裏。

天驕皇女的記憶大部分已經恢復,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卻依舊蟄伏於張牧雲身邊,並不急於離去。她這麽做,有她自己的道理。

最根本的,張牧雲乃她的救命恩人;人世滄桑,江湖險惡,那一日若沒有他將她從江邊救起,現在她天香公主是死是活,還在兩可之間。而月瑤雖然貴為公主,但現在恰好十三歲左右的年紀,正是那時女孩兒情竇初開的年紀。讓她在這時與張牧雲相遇,朝夕相處,甘苦與共,時間長了畢竟有了感情。

除此以外,她還有些賭氣。別看她以前老不想服父皇管教,一貫喜歡在外邊我行我素,但畢竟內心還是個小兒女。一想到自己已經流落民間大半年,朝廷官府卻絲毫沒有動靜,她便有些氣惱她父皇。“既然你們不管女兒死活,那女兒也就不回去,省得擾了你們清凈!”這麽一想,她覺得還是那個鄉村少年可親。

除了這些個人的理由,月嬋、或者說是月瑤,繼續蟄伏在張牧雲身邊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雖然鄉村生活平靜,但月瑤細數這大半年來的大事小情,卻發現事情並不簡單。那少年自然頗有奇遇,古寺得寶,君山顯威,認真說來絕不似一個平凡鄉村少年所歷。而那個突如其來的冰飖少女,則更加可疑。首先便是容貌。人間麗色,大都在朝堂貴族閨閣;但月瑤很肯定地認為,滿朝文武,無論是王爺還是尚書,任何一家的閨秀兒女相比冰飖,皆“無此麗也”。如果說那些已經秀麗非凡的女孩兒為人間瑤草,那這冰飖的神姿模樣便是真正的天上奇葩了。月瑤見識豈比凡俗?她深知“相由心生”,雖然一般而言人不可貌相,但像冰飖這樣相貌超凡脫俗達到一定境界的,絕非凡人。

而除了容貌之外,冰飖其他諸般種種也總透著一股子捉摸不透的味道。先不說她那不斷增增補補的可疑身世,就拿她這些時假病求醫事情,便透著天大的可疑。為什麽要張牧雲去山裏尋什麽醫書?十幾年前的所謂預言真個就能分毫不差地應驗在茫茫千裏的慕阜山中?特別是那個《天人五召》,讓這從小便被灌輸各樣高深咒術神法的公主尤感懷疑。

月瑤小時候的那些法技老師,都是皇家用傾國之力延請來的高人,所授自然非同凡響;但通過種種情由分析判斷,月瑤清楚地知道這冰飖指引得來的《天人五召》絕對是人間難得一見的仙書神冊。她不信以冰飖見識,還極言這是治病醫書。而從這點想開去,這樣的人物矯言來到張牧雲身邊,到底有何企圖?月瑤十分好奇。除了冰飖之外,那個露了一手死雞召喚、能力透著詭譎之氣的小幽蘿,也讓她分外驚異。所以,既然沒人牽掛她的死活,那她就繼續呆在這張家村,一定弄清楚這裏面到底有什麽內情。

秉持這樣的念頭,此後對原先的月嬋現在的月瑤來說,唯一擔心的是自己不再能適應張家村的生活。在以前,無論多麽老謀深算的老臣,在自己面前也是動輒得咎;頤指氣使慣了,還能和張牧雲他們正常相處嗎?接下來的日子裏,對這疑問月瑤不僅找到了答案,還有了個心得:

原來種種的脾性姿態,還得有對應環境;比如她在這個大大咧咧、不以為然的少年面前,種種脾氣竟是發作不得;到了那個時不時跟張牧雲套近乎的冰飖身邊,有時竟然還忍不住要很無聊地爭風拈醋。除了這二人,那個似乎什麽都懵懂的小幽蘿,實在沒法讓她始終秉持疑忌之心;在她純真無瑕的嬌憨笑容前,自己這一貫萬千寵愛集於己身的天香公主,竟不自覺生出好些疼愛之意,對幽蘿百般愛憐。

張家村的歲月讓天香公主發生了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改變。

就在這樣每天總結著自己的過往、眼前和將來的對比之中,日子很快便往臘月滑去。對張牧雲而言,今年的張家與往年大不一樣。有月瑤幾個幫襯的少年,剛進了臘月就破天荒頭一回地制起了包括臘肉在內的各種農家年貨。等到了除夕這一天,和往年白白蹭吃村裏的流水大席不同,在張牧雲主事以來他家也頭一回出了人手和食物。

洞庭湖畔、汩羅江邊的羅州地面,鄉間民風淳樸,過年最是熱鬧。按本地的規矩,無論平時有什麽齟齬或者口角,到了除夕這一天的下午,所有村民都將聚在村裏的長街上一起吃流水大席。除夕的中午,吃過了午飯各家各戶便要按照自家人數的多少,擡出一張或幾張桌子,一起在村裏主街道上拼成長龍。這時候,各家的男人們在家負責灑掃除塵,張貼春聯,女人們則端出各樣盤碗點心,擡著新釀的米酒壇子,在綿延半裏的拼桌上條凳邊擺放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