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賭一賭

紅日漸升。

一處沒有多少陳設,甚至可以用寒酸兩字形容的官邸裏,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須中年官員蹙眉看著紅融的朝陽。

許久之後,他終於下了決定,對候在一側的師爺說道,“將我的那盒鯨瓊膏給梧桐落那酒鋪少年送去。”

和所有能在長陵立足的師爺一樣,這名枯瘦的師爺雖然看上去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到,然而神色極其的穩重,眼睛一直都是充滿著睿智的光芒。

此時聽到他的這句話,這名師爺卻是大吃了一驚,無法平靜道:“司空大人,會不會太貴重的了些?”

美須中年官員自嘲般笑笑,說道:“我很清楚你此時的想法……這酒鋪少年丁寧雖然修為進境快得驚人,但畢竟每一境的狀況都不相同,有些人前面數境極快,但到了第四第五境卻是泯然眾人。聖上登基之後,最出名的例子當屬常山郡的郭殤,前四境的修行速度都和史書上那些最優秀的修行者差不多,但到了第四境之後,卻是遲滯不前,弄得信心全無,自暴自棄不說,還抑郁成疾,現在變成諸病纏身的癆病鬼。由前三境看人,的確太早。”

“只是這樣的道理,我能明白,那些位置遠比我高的貴人,自然也十分清楚。所以哪怕也和我一樣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只是知道而已,根本不會對他有過多的關注,更不會去對他表示什麽好意,因為他還不夠格,除非他能在四境五境也有這樣的表現。對於那些貴人而言,甚至只有到了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讓他們略費些心思。”

頓了頓之後,美須中年官員看著越來越不解的師爺接著說道:“此時對他示好的,自然是那些位置還不夠高的貴人,只是因為這少年還不夠格,所以即便是他們表達一些好意,也不會給出太貴重的東西。但是我想賭一賭。”

美須中年官員看著眉頭驟然松開的師爺,認真地說道:“禮司雖掌管宗廟禮儀,名為各司之首,然而實則是最沒有什麽力量,最多只能和聖上和皇後說上些話而已。我司空連在禮司到了這樣的位置,手裏能用的,還比不上一個兵馬司的指揮使。”

“因為感覺沒有什麽好的出路,要報仇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沒有希望,所以我想賭一賭。”美須中年官員的眼裏開始浮現出復雜的情緒:“其實我這也不是病急亂投醫,因為和別人不同,我見過薛忘虛幾面,我清楚他是屬於那種最能隱忍的人,長陵能忍的人有無數,然而像他那樣實則已經到了第七境,卻還這麽能忍的人卻應該沒有第二個。既然像他這樣能忍的人都會為了這少年而做出許多和他本性截然不符的事情,那少年,便應該真的值得我賭一賭。至少在修為和資質上,薛忘虛看得比我清楚。同樣是送禮,我要送便送份最重的重禮。那少年起步晚,身子骨弱,缺的便是鯨瓊膏這樣的海外靈藥。我仔細打聽過了此子在祭劍試煉上的一些表現,我相信此子是那種知恩圖報之人。”

聽到自己所追隨的這名大人的這些心聲,枯瘦師爺有些佩服,知道在他做出決定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只是想到報仇二字,這名枯瘦師爺看著對方眼角的皺紋,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梧桐落驟然熱鬧了起來。

這種熱鬧不是尋常過年帶來的熱鬧,而是出現了許多華貴的馬車。

貴婦的纏頭,胭脂水粉,書房的鎮紙、香爐,把玩的玉石,在過往的很多年裏都會隱然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數十年前,馬車從原本沒有車廂,只有華蓋的制式演變成封閉車廂的制式後,可以不讓外人看到車廂內裏情形的馬車,從一開始貴人家相對平穩和舒適的代步工具,便搖身一變具備了私密會見等多種用途,成為了長陵貴人們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物件。

車廂的制作也日漸精致和華美,只是從一些用料和鑲飾,就可以大致看出主人在長陵的地位。

最好的車夫,更是能夠直接看出馬車對應的府邸。

一輛車廂夾板明顯襯著箭矢無法穿透的鋼板,顯得十分沉重的馬車原本正待駛入巷道,便在此時,端坐在車頭,坐姿如標槍一般挺直的車夫目光卻是一凜,皺起了眉頭。

一輛看上去沒有什麽特別,車廂只是用普通青檀木制造的馬車正從另外一頭駛入梧桐落。

“怎麽?”

這名車夫身後的車廂裏感覺到馬車的停頓,傳出了一聲輕聲問詢聲。

“是方侯府方詠的馬車。”車夫輕聲回應道。

他身後車廂裏的貴人頓時沉默不語,耐心的等著。

方詠雖然是庶出,但戰功顯赫,在方侯府是除了方餉、方繡幕之外的第三號人物。這樣的人物,自然比他的身份高出太多。

也就在此時,這輛馬車的車夫又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