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去無多路 談仙拄杖前(第2/5頁)

我很小的時候,金爺爺教我書法,曾經讓我寫過一首詩:“線作長江扇作天,靸鞋拋向東海邊,蓬萊此去無多路,只在譚生拄仗前”。寫完了金爺爺讓我背下來,然後跟我講了譚峭與《化書》的故事,也講了南北湖的種種傳說以及談仙嶺。那時我十分好奇,當作一個神奇的故事來聽,記的十分清晰。我雖然從未來過這個地方,但一走入此處就像記憶被喚醒一般,感覺十分親切熟悉。

我沒有打坐入定,而是在一棵參天古木下坐好,靜靜地感悟此地久遠而清晰的氣息。我想起了風君子對我說的一段話,就是那夜他傳我的“胎動”心法中的一段。“碎甕”之後入“玄關”,那麽到了“玄關”門前又該如何修行?僅在定坐中不可得,需要自己去感悟,所謂“胎動”實際上就是在尋找真人自我的源頭,並且超越這個源頭達到另一種超然存在的狀態。

在忘情宮下浮生谷中,得天月大師相助,風君子借天時地利送我入玄關之門,但再進一步的感悟就要靠我自己了。入玄關門後,到聖胎凝結、瓜熟蒂落需要多長時間?心法裏說的是“十月懷胎”。那時間真的是十個月嗎?風君子說不是,十月之說只是一種虛指象征。比如我在妄境中曾流連三天三夜,對風君子來說只是一彈指而已。又比如法海在我看來定坐六十年,對於他來說只是閉上眼睛再睜開。

從“胎動”的口訣心法來看,“碎甕”之後是“玄關”,“玄關”之後是“眼前”,自古丹書中有口訣“玄關在眼前”。正一門的三十六洞天丹道將這一境界分為四洞天的步驟次第修行,而風君子傳我的四門十二重樓將這四洞天只合為一重樓。“玄關在眼前”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先有“玄關”才有“眼前”,我以前一直難以理解,但今夜在談仙嶺上突然想通了!

我想起了譚仙人那句充滿禪意的詩——蓬萊此去無多路,只在譚生拄仗前。這個世界是如此廣漠又是這樣渺小,我要追求的境界是如此飄渺又這樣接近。所謂飄渺是因為它伴隨我而我卻意識不到,所謂接近那是它就在眼前!在哪裏?就在你以手拄仗的地方。《金剛經》中提到“無所住”,然後又講到“應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今時我終於懂了,雖然沒有豁然開朗,卻也是一種朦朧的頓悟。這就是“玄關的眼前”。修行境界的突破不在定坐中得,而在此刻突然間的體悟。

玄關中出現的一點萌芽,一點存在狀態的意識,從永恒靜止的那個點開始蘇醒過來,一點一點的在生長。漸漸地開始與外界溝通,如此細小的卻能與整個宇宙相呼應,我的心念之小可以退於無,心念之大也可以歸於無所有。我領悟心念力之後自創的神宵天雷法術我今夜終於完整的理解了它,它的威力並不完全在於我的法力,在於它能激應天地間的多少力量。我是一個境界的“引”,關鍵是我的精神世界能夠凝聚多麽廣漠的內涵。

一坐便是一宿。樹枝上滴下的露水提醒了我新的一天已到來。我睜開眼睛,感到有點眩目——太陽尚未升起,但天光已經放亮。雖然看不見遠處的大海,卻能從天際的白輝感受到海面上波光粼粼。幾只白鷺從湖邊薄紗似的水霧裏飛出,蒼蒼蒹葭被在晨靄中勾勒出搖曳的剪影。我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向付接所在的鷹窠頂走去。

付接與我一樣也在這仙靈之氣充盈的群山之間調養修習了一夜。也許是心性的不同,我們選擇了不同的地方駐足。我在談仙嶺中,他在鷹窠頂上。鷹窠頂是海天之際的最高峰,峰頂巖石狀如雄鷹展翅,倒和七葉駐足的蕪城飛盡峰頂有幾分相似。在此修行,有小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有接天而俯視眾生的心境。我登上鷹窠頂的時候,付接背對大海長身而立冷冷的看著我。我在他面前幾丈處站住,我們之間自然而然的有了一段對答。

付接:“你終於來了。”

“不是我來了,而是你無處可去。”

付接:“不是無處去,而是不想去。我就是要在這裏等你前來。”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遠逃萬裏。”

付接:“你看不出來嗎,這一夜,我的傷已經好了。”

“傷是你的傷,與我何幹。”

付接:“你以為今天能夠殺得了我嗎。”

“不殺你,又怎麽能知道。”

付接:“你不怕死嗎,離開這裏你還可以好好活著。”

“不知生,焉知死。我不怕死,但我也不想死,我的修行是長生久視。殺了你,就是為了好好活著。”

付接:“如果我殺了你,別說長生,你這一輩子就是個短命鬼。”

“不知死,又怎能得長生。有多少無辜的人因你而橫遭不測,你殘害眾生,我也是眾生之生。不除你這種邪魔,眾生如何能得長生。不殺你,我如何能生,怎知他人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