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非徒

血鼎?

十三郎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假如有可能,他寧可再也不要聽到。輕輕搖了搖頭,十三郎站起身說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林如海明顯楞了一下,隨後才意識到對方居然有起身離開的意思,內心瞬間被羞憤充滿。

“先生可是認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理不辯不明,誤會卻往往越辯越亂,唯有經過時間沉澱才能消解。十三郎由衷體會到這句話的奧妙處,無奈中誠懇回答:“我知道,無論怎麽解釋對林家寶物沒興趣,大人恐都不能相信。但我仍要說:您那件寶貝對我來講,一文錢都不值。”

正對著林如海的眼睛,十三郎說道:“提醒大人一聲,當時當下,真不是談這些事的時候。”

“……”林如海瞠目結舌,灰敗的臉上血一樣的紅。

必須要說,十三郎的態度坦誠而且謙遜,謙遜到讓林如海不能相信、不願相信、甚至不敢相信的地步。他完全無法理解、或者說不想去理解對方的心思,也完全接受不了十三郎這種看似婉轉、實則輕蔑到極致的態度。

血鼎,那是血鼎啊!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知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大決心、經過多少次籌謀、經歷了多大煎熬才能說出這句話!

他居然這樣,居然完全沒有反應!就好像自己把視若性命的珍寶雙手奉上,對方卻連正眼都懶得看一眼,話都懶得說一樣。

林如海為官一生,看人的眼光自然不會差。他能感受到對方的真誠,偏偏就是這種真誠,非但沒讓林如海覺得輕松,反倒更加憤怒。

事情就是這麽怪。有些時候,人在擁有一件珍品、或者人的時候,總覺得周圍每個人都想搶掠自己,每個人都很危險,需要嚴格防範;突然有人對此完全沒有興趣,反倒變得極難適應。這種情形每個人都遇到過,程度輕重不同罷了。對方表現得越真誠、越坦白,往往事情就越糟糕。

林如海就是這樣。此時此刻,十三郎的言辭表現讓他覺得,那個血鼎不再是寶物,而是一件廢品,一堆狗屎……偏偏自己一直將它當成寶貝,捂在懷裏捧在手心,吃飯睡覺都不肯離手。

“一文不值,呵呵,哈哈!”

作為官員,尤其是一名身具皇家血脈的官員,林如海有著與其它官員不同的特質,也就是十三郎所不能理解的固執;明明是個好結果,他偏偏覺得不能接受,覺得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重壓重負加上羞辱,林如海漸臨崩潰,徹底失態。

雙手撐著官案站起身,林如海沉聲說道:“先生莫不是想說,假如血鼎對您有用,假如您看中了它,便可予取予求,隨時都能拿走?”

這人怎麽一根筋?十三郎不知道該怎樣和他解釋,坦然說道:“大人的話……並不算錯。”

林如海愕然,怎麽都想不到會迎這樣的回答,正想開口,十三郎指著他那雙死死撐住桌案卻不停顫抖的手,說道:“再堅固十倍的官案,難當我輩一拳。”

嘲諷嗎?當然是,但它也是點醒,只看當事者怎麽想。

和剛才一樣,心神大亂的林如海再次想岔了方向,憤怒咆哮。

“本館知道你厲害,那你要什麽!林家還有什麽能入你的法眼?難不成先生是要告訴本官,與犬子月余相處交情深厚到不得不幫忙,還是說你……你對家女有非分……”

“夠了!”

“夠了!”

兩聲斷喝同時響起,喝聲內交雜一聲底泣,幾聲嘀咕。

帳內有帳,夫人挑簾自內帳走出,二話不說屈身為禮,說道:“家夫連日勞累,寒疾頻發,心神失守說出不該說的話,萬請先生不要怪罪。”

十三郎並不覺得意外,知道她們娘兒幾個一直在“偷聽”,回禮後說道:“夫人言重了,若無其它吩咐,這便告辭。”

看都沒有再看林如海一眼,十三郎擡腿便要走;此時的林大人也清醒過來,神情既羞且愧,想說點什麽,如何開得出口。

十三郎神態堅決,夫人卻不肯放他這樣離開,喚道:“先生請留步,妾身尚有不情之請。”

夫人的態度遠比林如海客氣,十三郎卻不怎麽領情,平靜但堅決地說道:“夫人所想,我大略能猜到一二,但是我……既無時間也沒有精力,沒辦法長伴少爺左右。”

夫人微微一笑,說道:“先生誤會了,妾身並未期望將先生留下,更不敢奢望約束。”

十三郎稍感疑惑,問道:“夫人的意思……”

林家四口,十三郎與小少爺林濤接觸最多,余者皆為口傳;雖可得些印象,但因十三郎自身就不是那種輕易給人下結論的人,自然也談不上信任。按其本意,官場之徒個個刁猾,男如此,女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唯一可認定品行的便是那對未經世事的姐弟,還要防範他們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