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教殺先生(四)

天已昏,夜未黑,雪地反射著出晶瑩的光。

明明沒有光,何來反射?

光亮來自十三郎的身體,唯雪地裏可視。寒風不再寒徹,冰粒透出暖意但又不融化,如一顆顆璀璨的晶體。

絲絲光線如實質,被風吹動拂撒周圍,擴及三丈。十三郎身邊,小少爺的身體被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所包圍,仿佛有清泉蕩滌血經脈絡,精神恍惚,目光漸眠。

光線繼續擴散,如被風推動一樣鋪呈在雪地寒枝間,裹圍住空間裏的一切,然後賜予……

那名親衛本已站其身,打算喚小少爺回大帳,此時一只腳舉在空中,神情癡癡望著前方,似已迷茫在天地間。

地下極深處,不知什麽時候響起一片沙沙聲,那些沉睡或躲於地下的小蟲感受到春天的氣息,紛紛蘇醒開始蠕動,奮力往上攀爬。

十丈內,雪意春曉完美交融,無人可辨識。

……

“嗬……”

一聲極盡舒暢快意的嘆息自心底響起,十三郎神情寧靜而欣喜,平和中透出幾分明悟,容顏在春風寒風中撫平,徐徐站直。

腳踏大地,頭頂蒼穹,目若星輝,身似雪松,崢嶸剛烈但不失深邃滄桑意,如蛻變!

丹田處,枯萎蟄伏的元嬰開始彈動,極輕微,很緩慢,異常堅決;仿佛一顆跳躍的心,又似一個內含乾坤的深淵漩渦,自成一方世界。

準確點的說法是,開始構築一方世界,一方他獨有的世界!

一方煞氣充盈、但不會失迷自我的涅槃空間。

那才是生命的起始,是本源自混沌中蘇醒的征兆。

莫強求。道法本成於自然,豈能強求。

……

十三郎是個很絕的人,對敵絕,對事絕,對自己更絕。他喜歡算到極致,做到極致,就如院長及冷玉曾評價的那樣,屢走鋼絲,焉有不失的那一天。

事實的情況是,十三郎極少有漏算失手的時候,從落靈算起,慢共不過三次,但都讓他痛徹深悔,恨不能將時光重新掌控。

第一次,啞姑從人變成了鬼;第二次,擊殺夜蓮而不得,不算失策,但有重重後患;第三次來得最慘厲,沒能救回叮當是力量不夠,自己搞成這幅模樣,才是真正讓他無奈痛悔到極點的恨事。

做不到的事,不如蟄伏以待。十三郎一直認為自己很了解這句話,然而事到臨頭,當他窺得那一線機會的時候,雖明知對方深不可測,仍不顧後果強行一搏。

結果……

回歸已經兩年整,十三郎仍無法擺脫身體隱疾,屢屢因反噬在生死間徘徊,痛苦與煎熬事小,耽擱時間才是讓他疲累憔悴的真正源頭。

時間,對十三郎來說顯得如此珍貴,珍貴到讓他恨不得算透星空,恨不能將一切都做到盡頭。

莫強求!

天道自有規,強求不能達;這一刻,十三郎放開了一切,身與心,神與魂都仿佛打開一扇全新的門,吐與納,呼與吸,盡融於天地間。

一個孩子無意間說出的話,讓他在迷惘中驚醒,明悟出一個自己一直認為已經明悟的至理。

對小少爺來講,剛才的話不過是一方想象,根本沒有一點實現的可能。他沒有足夠的力量,更缺乏掌控自身的意志,此時性志固然昂揚,稍後被嚴父一番訓斥便會屈服在壓力下,走上另一條自己並不喜歡的道路。十三郎不同,他足夠強大,足夠堅韌,同樣的話同樣的理解,結果迥然不同。

萬法為道,一草一木皆為大道,萬物萬人均含至理,何況一個天心純凈的孩子。

這便是機緣。

……

……

“濤少爺!”

呼喚在突兀中響起,一名丫鬟提著食盒自大帳中行來,碎步淩亂,破了那方初顯巍峨的世界。

輝光瞬間收斂,寒風重新凜冽,地下的蟲兒迷茫中感受到上方的清冷,趕緊掉回頭。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呃……”

小少爺迷迷糊糊轉過頭,望著丫鬟又回身望著十三郎,說道:“發生什麽了?”

十三郎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溫和說道:“回去吃飯,記得溫習。”

小少爺抓抓腦袋,撓到一手雪花,說道:“奇怪,怎麽不覺得冷?”

因在雪地裏教學,每當習字結束,小少爺都會全身僵硬,此時覺得身上暖呼呼的,手上的雪很快變成水流淌開,只覺清涼,竟沒有絲毫寒意。十三郎沒有解釋什麽,仔細將那邊匕首戴在其腰間戴好,說道:“閑下來的時候不妨玩玩這把刀,有好處。”

“呃……”小少爺不情不願地應著,轉念想玩刀又不是殺人,倒也不用如何忌諱,語氣表情又變得爽快起來。

“那我回去了,嗯……要不等下給老師送些點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