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已深(二)(第2/2頁)

與這樣一位受傷的魔修同行,十三郎生不出什麽警懼的念頭,只是他不明白,此老為何不顧傷勢中斷了閉關,特意找上自己。

借用小紫依接近的想法很快被他排除,思前想後,源頭依然著落在叮當身上。恰好他也有些想法需要證實,便答應了老人的邀請,與他一路前行。

阿公並沒有什麽明確的目的,信步在穆家寨中遊蕩般的走著,遇到那些承載著歷史痕跡的古物時便解釋幾句;看上去仿佛一位極為稱職的導遊,又好像一位對族人故鄉充滿依戀並懷有某種驕傲的普通老人,絲毫看不出其用意何在。過程中,小紫依一直乖巧地走在兩人中間,不時用明亮而讓人心碎的目光瞥向十三郎,猶自沒有忘記先前的請求。

她無法體會、也不願體會老人話語中是否包含深意,對小紫依來說,阿媽和阿公的病情傷勢才是最讓她牽掛的事情,堪比天條。

十三郎一直沒怎麽說話,偶爾點點頭或是附和幾聲,多半也是出於禮貌。老人除了介紹穆家寨的歷史,還涉及到周圍的一些風土人情,對他日後的生活多少也有幫助。因此他一直靜靜地聽著,並默默地記在心裏。

在他想來,老人多半以此為開場白,讓談話進行得順暢時才涉及正題。即便不是如此,靜夜憂思中聽老人講述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本身也可算作調劑,倒沒有什麽不耐的想法。

奇怪的是,老人並沒有如十三郎所想的那樣做,也沒有任何試探的話語說出,就這樣帶著小紫依和他於寨子中“流浪”般行走;直到將整個寨子幾乎轉了個遍,竟還沒有變換話題的意思。十三郎雖然熬得住,小紫依卻漸漸有些困乏,步伐變得沉重起來。

幾人走到一座散發著滄桑氣息的塔樓前,老人察覺到紫依的疲累,便要將她抱起。

“我來吧。”

十三郎輕輕說了聲,很自然地彎腰將紫依抱在懷裏。小姑娘倒沒有什麽排斥,細小的胳膊環繞在他的脖頸,腦袋靠在十三郎肩頭,漸漸進入夢鄉。十三郎看了看紫依,揮手為她施展一層魔力護罩,將寒氣隔絕在外面。

阿公道了聲謝,伸手撫著那根粗大的撐柱,唏噓不已。

“這座塔樓存在已有千年,幾乎與穆家寨的歷史一樣長了。”

撐柱有著一眼可見的古老與厚重,上面密布著陸離斑駁的褐色傷痕,還有一些幾乎貫穿的刺孔。顯而易見,它曾經見證過無數次廝殺,沾染過無數敵人、魔獸、又或是山民的血。

阿公說道:“當年先祖帥族人來此地,伐木建居,開山為府,擊敗無數來犯之敵,最終才有了如今的穆家寨。每每回想起來,老朽都不禁心生感慨,更有無窮愧疚。”

這是阿公第一次以長者自居,似乎只有在以整個穆家寨的歷史做後盾的時候,他才有這個底氣與坦然。

十三郎點點頭,說了聲:“山裏生活,大不易。”

阿公略有詫異,說道:“小友似對山民很熟悉?”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幼年時,我在山裏住過幾年。”

阿公點頭,略帶誇贊地說道:“老朽似你這般年紀時,尚在父母師長的呵護下成長;小友心有大勇,令人敬佩。”

聽了這句話,十三郎沉默了片刻,說道:“父母去得早,我六歲時就一個人過。”

涉及到父母,他只是不願編造不必要的謊言搪塞對方,並沒有什麽炫耀的意思。阿公大為驚異,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柔和,說道:“老朽唐突了,小友可有兄弟姐妹?”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有過一個弟弟。”

“有過?”

阿公下意識地反問,隨即想起這兩個字必定包含的無盡辛酸苦悲,心中湧起羞愧,連聲告罪。

十三郎空著的左手輕擺,說道:“不妨事,我明白事理的時候,弟弟就已經離去,沒有太多印象。”

阿公神情大凜,不由得沉默下來。此時的他突然發現,與眼前這位看似平和的少年相比,自己刻意營造的悲重氣氛有些可笑。穆家寨的生活再如何艱辛,先祖再如何悲壯,又如何能與眼前這位八指少年相比。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名六齡幼童,獨自一人在莽莽群山中掙紮求存。期間該經歷過何種程度的殘忍,又有多少無法訴說的血腥與無奈。

如此經歷還能保持如此平和淡然的心性,此人要麽天性涼薄,要麽就是真正的大智大勇;無論那一種,皆非尋常人可比。

在這樣的人面前玩弄心計,實在沒什麽意思。想到此,阿公苦笑著嘆息一聲,神色有些自嘲。

他說道:“小友可曾想到,老朽找你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