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之憂矣,矣於我歸息

  公子琮依然微笑著,像是打量著晏薇,但那笑容有些勉強。只見他突然把唇湊向晏薇的臉,晏薇一驚,剛要躲閃,卻聽得耳畔公子琮低聲道:『有人給我下毒。』臨行的酒宴,每人一席一案,菜肴豐盛,酒漿醇美。

  並沒有預料中的悲壯,無論是黎啟臣、童率,還是悅安君、杜榮都很輕松。不像是明天就要動身行刺,而只是尋常酒宴模樣。

  這樣的場合,不是應該說些慷慨激昂、熱血沸騰的話語嗎?可是童率在那裏不停地插科打諢,黎啟臣飲了些酒,話也多了起來……去另一個國家行刺殺人,在他們看來就這麽尋常嗎?到底是藝高人膽大,還是對性命過於輕賤呢?晏薇一個人擔著心事,小口啜飲著酒漿,不覺眼神漸漸有點迷離了。

  這個,是什麽呢?眼前一小碟醯醬,內中有一塊塊小顆粒,像是褐色的玉,瑩潤飽滿,微微發著光。晏薇夾起一塊,放入嘴裏,一股又酸又辣的汁液在嘴中炸開,初時覺得嗆人,回味又覺甘甜,還帶有一絲花香,晏薇輕輕“咦”了一聲。

  悅安君小道:“這便是用梧桐花做的醬了,味道如何?”

  “好吃!”晏薇喝了不少酒,口齒已經略微有些不清了,語氣中便有了幾分嬌嗔的意味,“說了要教我的啊……什麽時候教我呢?”

  悅安君笑道:“原說你在這裏等他們回來,盡有時間教你的。但今天收到線報,說你父親就在凡城一帶,明朝你可以和他們一起上路,到了凡城,自有人接應,你在凡城等他們回來便是。”

  這幾句話像一陣清風,晏薇瞬間便清醒了,適才的那些悶悶不樂盡皆煙消雲散。原來,並不是擔心他們此行的安危,而是單純因為分別而郁悶,一想到還有數日的旅程可以在一起,還可以見到父親,晏薇不禁輕笑了起來。

  已經快要入秋了,早上晨霧未散,有些濕涼。

  晏薇仍是男子打扮,腰間也佩了一柄短劍,看上去英姿颯爽。

  赤崖下,一邊是三個人、兩匹馬,另一邊是寬袍大袖的悅安君和一旁侍立的杜榮。風有些大,吹得人衣袂飄飄,倒頗有幾分蕭瑟的況味。

  悅安君從杜榮手中取過一柄劍,雙手遞給黎啟臣。

  黎啟臣輕舒猿臂接過,將劍拔出劍鞘寸許,看到那劍身下端銘刻的“忠藎”二字,黎啟臣不禁微微一笑,像是見到了久別的好友。

  “一路順風,早日凱旋!”悅安君緩慢地吐出這八個字。

  “必不辱使命。”黎啟臣拱手一拜。

  三人兩騎,一路絕塵,向東南馳去。

  這一次,晏薇坐在黎啟臣身前,馬行得不快不慢,艷陽高照,清風拂面,倍覺愜意。只盼這一段旅途永遠走不到頭,馬蹄永遠也不要停歇。

  突然,走在前面的童率一勒馬,那馬長嘶一聲,幾乎人立起來。黎啟臣一驚,也忙勒住了馬。

  前方,官道上,一輛烏黑的輜車攔住去路。那車的形制,三人再熟悉不過,和公子瑝贈予三人的那輛幾乎一模一樣。

  童率正要縱馬走近探查情況,只見車上跳下一人,急趨兩步,就泥塵中拜倒,口稱:“在下奉公子琮之命,請晏薇姑娘前去療病。”

  三人一怔,對視了一眼,便跳下馬來,細看那人,是鎜谷中仆從打扮,卻從未見過。那人手中托著兩件物事,一張縑帛、一枚玉玦。

  黎啟臣伸手接過那玉玦,不必細看他也認得,正是那日公子琮無奈之下賞賜給那虬髯大漢的,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上面密密雕鏤著乳釘紋。那日公子琮又嫌惡又不舍的表情,而今還記憶猶新。莫非是那夥人已死在機關之下,公子琮又把它收回了嗎?

  黎啟臣邊回憶當日情形,邊隨手把那縑帛遞給了晏薇。

  晏薇展開縑帛,只看了一眼,便又折上了,縑帛上抄錄的是父親治療寒證的方法,縑帛大小、字跡和圖示的位置都分毫不差,想必是當日公子琮抄錄的那份。這東西,就算是黎啟臣、童率也未必仿制得來。來人的說話,想必沒有虛假。

  晏薇忙問道:“公子琮怎麽了?是個什麽證候?”

  來人答道:“還是寒證宿疾,發作很是頻繁,十天半個月便是一次。”

  晏薇眉頭深鎖,又問:“他現在在哪裏?”

  來人答道:“在鎜谷寒潭。”

  童率插口道:“這怎麽說的?千辛萬苦出來的,怎麽又回去了?”

  來人擡頭看了看童率,答道:“公子琮奉了大王之命,一路以太子儀仗從懷都回到鎜谷寒潭,小人也作為護衛一直跟隨。”

  黎啟臣聽了,眉毛一挑,問道:“太子儀仗?公子琮被封為太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