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黎啟臣已經醒了,待晏薇走遠,方開口說道:

  『走夜路,要預備火把……出來得匆忙,也沒帶油脂……須得砍些松枝才好……』劍,如一泓冷森森的秋水,逼近胸前。

  黎啟臣雙手托舉著晏薇,既不能避,又沒法擋。只得雙足用力一踏,縱躍而起,穩穩地將晏薇放在馬鞍上,同時也避過了胸口要害,對方那劍,只在黎啟臣腿上劃了長長一線。黎啟臣另一足在馬臀上一踏,半空中一個翻身,腿上的鮮血也隨著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點點灑落。待落到地上,黎啟臣已經拔劍在手,順勢蹲身,一劍刺向來人的下盤。

  那人右手持劍,左手拿著火把,此時將火把一撩,阻住了黎啟臣的攻勢。黎啟臣一個翻滾避開,反而欺身到了那人近前,只用劍柄在那人腳踝上一撞,那人便站立不穩,撲倒在地。

  那人剛要站起,冷不防公子琮在他腰臀上一踏,便翻身也上了晏薇所在的那匹馬,回身見黎啟臣已經翻身站起,伸手一拉,黎啟臣也順勢騎上了馬背。

  這一切如行雲流水,晏薇尚未反應過來,公子琮已雙腿一夾,三人一騎,絕塵而去。

  前面就是谷口了,灌木蔥蘢,夾著一條大道,寬闊平緩,看上去並無兇險。

  公子琮略略緩了一緩,便縱馬疾沖過去。二十余年,終於第一次沖過了這條生死線。前方是一片紫煙繚繞的莽林深山,就像茫茫未知的前途,此去天大地大,卻再也不能回頭了。

  又行了數裏,道路開始盤旋入山,遠遠看到的那灰紫色的煙瘴之氣,也顯得愈發迫近了。突然,晏薇大叫一聲:“停下來!”公子琮依言勒住了馬。

  黎啟臣面色蒼白,嘴唇全無血色,只是搖頭道:“不要停,若他們追來,我們三人一騎,定然跑不過他們。”

  晏薇道:“你的腿傷要包紮,不爭在這一會兒!”說著一躍下馬。晏薇平素不慣騎馬,雙足控得久了,甫一落地,鉆心地疼,她用力跺了幾下腳,緩了一緩,便麻利地為黎啟臣清創、塗藥、包紮。

  劍傷又深又長,而且恰好傷在黎啟臣沒有舊傷的那條好腿上,這一路雖然時間不長,但血流了不少,好在避過了筋骨要害。晏薇把化玉膏厚厚塗上去,又按壓了幾處穴道,包紮妥當,血便漸漸止了。

  晏薇輕嘆道:“這樣在馬上控著,對傷勢可不好,若能把腳舉高就最好了……”

  公子琮沉吟道:“我們不妨在這裏歇到天黑再走,避過瘴氣……他們掛心寶藏,一定不會追來,更何況……”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臉上綻放出得意笑容。

  “怎麽?”晏薇見他如此表情,很是詫異。

  “更何況我留了一張‘藏寶圖’在樓上,可以陪他們玩好幾天。”公子琮笑得眯起了眼,一掃之前的陰霾。

  黎啟臣輕聲問道:“引他們……去那些機關嗎?”

  公子琮冷哼一聲:“我說過要為田廉報仇的,就一定不會食言!他們能進來,但只怕沒有命出去!”

  晏薇奇道:“你什麽時候畫了張藏寶圖啊,我怎麽沒瞧見?”

  公子琮幽幽地說:“很早以前就畫好了,和那些鴿子身上的縑帛一起備下的……”

  黎啟臣輕輕一嘆,公子琮什麽都算計得周到,只是下不了決心離開,不知是貪戀錦衣玉食,還是不敢獨自浪跡天涯,抑或只是需要什麽人,或者什麽事推他一把,才能讓他下這個決斷。

  晏薇已經拿出那幾個香囊,一個遞給公子琮,一個自己系上,另外兩個一起系到黎啟臣頸上,笑道:“就算他們追來也不怕,我們只管往瘴氣濃處跑,我們有這個,最後肯定是他們先撐不住。”

  正是暑熱天時,樹蔭下,青石被太陽曬得暖暖的,山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讓人備感舒服。

  黎啟臣把傷足翹在石上,仰面躺著,閉著眼睛假寐。晏薇斜倚在石上,以肘當枕,像只在熏籠邊取暖的貓,酣夢正甜。只有公子琮醒著,面前攤著他自己的縑帛地圖,手裏拿著田廉的葛布地圖,反復對比參詳。手頭沒有筆墨,看到緊要處,便用指甲蘸了草汁,掐一下,留個印記。

  夕陽漸漸沉到山後,周圍一下子冷了下來。

  晏薇醒了,看了看遠山上繚繞的薄薄霧氣,輕輕推了一下黎啟臣的肩頭,說道:“瘴氣已經散了,差不多可以走了。”

  黎啟臣卻沒有應聲,也不動彈。晏薇一驚,拉過手臂一搭脈,便覺他身上火熱,於是自怨自艾地頓足道:“剛歇下時就該采些藥給他服下才對,怎會疏忽了,真是該死!”突然又想到什麽,擡頭問公子琮,“你身上的紅疹,可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