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以假幻真

鳳山書院並不小,亭台水榭,錯落有致。

雖然稱不上,一花一樹,皆有奇趣,但是信步其中,亦有閑適、曠達的感覺,縈繞心頭。

不多時,就見到了一處閣樓,出落在書院中,在這片閑適的環境中,別有一種肅穆,讓人不自覺矚目於此。

李志常神目可通鬼神,看見的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那閣樓之上,文思之氣,片片成錦繡,燦爛如星河,凝而不散,絲絲光芒四射,籠罩住這整座書院。

可謂與日月齊輝。

他暗自點頭,陳立榮能在四大書院之下,獨樹一幟。其人果然有不凡之處,值得稱道。

真正的大儒不念過去,不求來世,在於安世濟民,追求天道人道之間的微妙。

從這一片交織的文理之氣,便可知道陳立榮是將諸子文章解析透徹的人物,方才有性靈之光,文思之氣,這般鼎盛的局面。

到了樓前,先是一座牌匾。

上面大書‘太虛’二字。

當真論書法,這‘太虛’二字談不上登峰造極。

可是筆畫之間,勾連一氣,隱然間有光澤流轉,如果仔細觀看,便會忘掉上面的字,而是在腦海中,浮現種種事物。

或天上飛鳥,地上有魚,林間麋鹿,不一而足。

最後這些事物,又仿佛一並消失,空空如也。

何謂太虛,太虛便是道貌,也就是道的外在。

既可以是虛空,亦可以是萬物。

這時候賀知行神情一變,面色古怪道:“諸位請留步,先生請李兄單獨入內一敘。”

徐清長好奇道:“連我也不行麽。”

賀知行點了點頭。

李志常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客隨主便。”輕輕振衣,施施然入了閣樓之內。

一如閣樓,裏面便是光滑的地板,李志常脫掉鞋子,踏在木板之上。

四面通風,陽光宣泄近進來,地板並無陰冷,帶著一絲冷潤。

一步一步走到了大堂中,便見到前面一人端坐。

這人年紀看起來有七十歲,仔細一看,卻又仿佛只有五十歲。

手上拿著一卷書冊,兩只眼睛分外溫潤,帶著點書卷氣。

露出的手,略見幹枯,但是並無什麽老年斑,長長的胡子,梳理的一絲不苟。

李志常進來的時候,他便目視著他。

在老人的目光下,李志常緩緩而至,最後坦然坐在老者面前。

老者劈面而問,道:“何謂太虛?”

聲音並不大,但是其中有不容置喙的語氣。語速快而幹脆,卻又讓人聽得清清楚楚,不至於聽不清在說什麽。

不消說,老者便是當世有數的大儒陳立榮了,可以比諸道家陽神人物,格外厲害。

可以說,此老一旦出行,所到之處,剛形成的鬼魅邪祟,恐怕都不敢露面,甚至靠的近一些,且心有惡念的鬼祟,不消片刻就得煙消雲散。

他的氣血已經開始衰敗,但是精神愈發清明。

李志常心中想到:此老如果願意,或許立刻就可以凝結元神,度過雷劫,煉化純陽。

這樣的大儒,的確稱得上難得一見。

不過任憑他氣勢如何厲害,於李志常而言,不吝於清風拂面,毫無波瀾。

李志常從從容容的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絲毫局促,輕輕道:“道大而虛靜,太虛便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亦可以說是萬物,但萬物卻非太虛。”

老者聽見李志常的話,神色有所松動,終於緩緩吐了一口氣,說道:“好一個道德之士。”

李志常的解釋著眼在於道,而非氣,便是點明他根基見識在道家,而非氣學。

氣血的太虛卻是張橫渠所言‘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

李志常道:“你也不錯,讀書明性到你這地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兩人一個是飽學大儒,一個是經歷玄奇的神仙中人。

一言一語,皆有玄妙。

賀知行積累深厚,又得開悟,此刻正是勇猛精進的時候,便看得到太虛閣之上,一條匹練般的道氣,在老師的文思之氣中到處遊走。

而且始終沒有被先生的文思之氣壓服,反而遊走如電,左突右沖。

如果不是先生性靈之光,早就堅韌不移,恐怕這時候一身積累的學問,所獲得的道理,便給沖散了。

這也是自從上次李東陽先生前來拜山之後,賀知行首次見到先生與人論道。

而且不似李東陽的文氣雄渾深厚,法度森嚴。

李志常的道氣,更有一種,飄逸超脫,可謂劍仙,一擊而走,絕不停留。

千變萬化,難以細表。

而落在閣樓裏面,便是兩人各自言辭交鋒。

李志常字字誅心,句句出奇。

好似天外出招,一擊之後,不見效果,便已經換了另外的問題。

每一次出口,又快又疾,卻又鍥合宇宙萬物生滅的道理,讓人聽到,都不絕耳目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