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生

清水縣城和以往見到的縣城別無不同之處,和記憶中也自然沒有什麽區別。以往雖然來過許多次,這次自然格外不同。

相比其他來往行人會被守城軍士盤查,李志常自然不在此列。

清水縣算是這方圓百裏少有人煙稠密的地方,大街小巷店鋪林立,加上現在又是收獲的季節,各家各戶請人收割,都免不了在縣城上買點東西,款待一下出力的親朋好友。

李志常三兩步,到了周府,門子認得他,雖然不敢對這位常受周府接濟的窮酸秀才擺譜,因為以前這樣幹的門子,都被周宏文斥責了,吃了掛落。

周宏文家大業大,明日重陽,約好李志常要去登山,所以趁著今日新娶妻子王氏的堂弟前來看望堂姐,順勢在臥室裏設了家宴。

一年多前他的妻子因為難產去世,直到兩月前才續弦娶了如今的王氏。王氏年輕貌美,周宏文自然是百般疼愛。

這兩月正是蜜裏調油,若非重陽佳節到來,縣內當初一同在學社的同窗邀請他參加詩會,恐怕他都有些忘了李志常這個好友。

一想到兩月未聯系李志常,便覺心中慚愧,所以昨日才遣了小廝送去請柬。

他家底殷實,不過在學問上算不上有什麽出色的天賦,當初在學社裏面,數他進度最慢,連學社的夫子,都罵他‘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汙也’。

他進益緩慢,別人也不大看得起他,多帶鄙夷。

唯有李志常對他從不露出什麽鄙夷的神色,當然他也知道李志常對旁人向來是一般神色,從不表示對誰親近。

不過當時周宏文年幼,李志常與其余學童的不同,登時就顯了出來。

他主動找李志常親近,才發現這不顯山不露水的同窗,學問竟然比夫子還要深厚,和李志常交往中,他又發現一個神奇的地方,那就是李志常從來寫文章都是一蹴而就,寫完之後也不修改,稱不上字字珠璣,但是文風厚實,絕無可以供人指摘的地方。

而且他若有學問上的疑惑,找李志常詢問,從無差池,而且李志常對他固然同其他人一樣冷淡,可是也沒有什麽不耐煩的跡象。

他送錢糧給李志常,李志常也沒有什麽推辭,但李志常也從不找他要什麽好處。

周宏文因此認定李志常是有古之君子之風的人,雖然他刻意親近,李志常也依然對他態度和旁人沒多大差別,定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緣故。

他的學問能考上秀才都是因為李志常的幫助,要想中舉,那就只能靠運氣了,況且他家底殷實,為人小富即安,所以沒多大追求,對於鄉試也不熱心。

李志常雖然不是稟生,在周宏文看來卻比絕大數舉人的學問強過太多,將來就算不繼續科舉,也會逐漸顯露名聲,成為一代大儒,而他這李志常的知交,也會在地方縣志上記下濃重的筆墨。

自來在八股場上失意的有才學的人多了去了,本朝的徐清長便是公認天下第一才子,照樣只是個秀才。

可是徐清長將來定然能流傳千古,卻又強過多少碌碌之官。

世人不求利必然求名,周宏文對於榮華富貴雖然有念想卻不癡迷,在他看來,富貴仍舊百年身,若是能長生不老才好,若是不能,能夠流傳千古,也是美事。

這次詩會,也無不想讓李志常顯露一下,讓李志常開始揚名的意思。

他認為李志常的確也太過低調,如非他這種和李志常來往密切的人,誰能知道李志常是個大學問家。

周宏文得了仆人稟報,聽到李志常前來,喜不自禁。

席間王氏聽到,卻有些不快道:“這就是那常年吃白食的來了麽?”

周宏文面帶慍色道:“忘生兄非是常人,我能跟他相交乃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等會可不許給他擺臉色。”

她年輕貌美,又是新婚婦人,自周宏文對她有求必應,之前嫌棄小兒吵鬧,周宏文也依她讓小兒跟奶媽睡一間,不用她照顧,可是如今周宏文卻為了這個李忘生跟他置氣,登時讓她對李志常更無好感。

仆人回稟周宏文請他入內室用餐,李志常淡笑一聲道:“這樣不好,左右只是因為明日詩會,提前來拜訪,既然周兄不方便,那就算了。”

仆人入內,將李志常之話回稟周宏文。

王氏心道:“算這人還知趣。”

周宏文聽到,沉吟兩聲,道:“咱們把席面搬到外面去吃。”

王氏不悅道:“要去你們去,我可不去。”

那王氏的表弟知道這堂姐夫好歹也是本縣生員,家底也豐厚,算得上本縣的人物,可是居然對這來人如此禮敬,登時十分感興趣。

雖然堂姐不悅,不過他卻沒有恨屋及烏,恨不能馬上見李志常一面。

周宏文還是有些威嚴,即使王氏十分不快,兀自生氣,他也狠下心不低頭。說到底好歹還有她堂弟在一邊看著,他雖然寵她,也不想讓人傳出懼內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