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惆悵故園勞夢想何堪良友隔幽冥

爺爺死了,爺爺要他看護的雲大俠也死了。陳石星呆呆的望著倒在他身邊的兩具屍體,好像在做著無休無止的惡夢,如今還在惡夢之中。如同沒有人把舵的一葉孤舟,陳石星六神無主,甚至不知道什麽是害怕,什麽是傷心,心中但覺一片茫然,要哭,卻是哭不出來。本來是爺爺要他救雲浩的性命,想不到最後卻是雲浩為了救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位名震江湖的大俠,為了他,一個山溝內的窮孩子,舍棄了自己的性命,連誰是謀殺他的主兇,都不知道。臨死之前,只能把他——一個剛剛相識的大孩子——當成唯一可以信賴的朋友!“唉,他恐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吧?”

“爺爺,你要我做的事情我沒有做到,我辜負了你的期望了。爺爺,你罵我吧,你打我吧!”陳石星抱著爺爺的屍體搖了又搖,聲音嘶啞的在叫。可憐他的爺爺如何還能開口罵他?

忽聽得“啪噠”一聲輕響,一件東西掉在地上。原來是一本琴譜,他的爺爺珍藏的那本《廣陵散》琴譜。

陳石星茫然地拾起琴譜,翻了幾頁,說道:“爺爺,這就是你最寶貴的琴譜,只教了我半闋的廣陵散。如今我就要和你分手了,再也沒人教我彈琴了。我知道你雖然不肯教我後半闋,但要是廣陵散失傳,你是死也不能瞑目的。爺爺,讓我給你彈奏最後一曲,就拿這後半闋廣陵散為你送行吧!”他理好琴弦,把《廣陵散》琴曲的後半部翻開,按譜彈奏起來。

爺爺沒有教過他,但此際,他傷心到了極點,心中充滿悲苦之情,和琴曲所要表達的感情卻是完全一致!

琴聲宛如三峽猿啼,宛如鮫人夜泣,宛如老母倚閭,盼望出征兒子的歸來,卻不知兒子已經成了無定河邊的枯骨;宛如樓頭怨婦,悔教夫婿覓封侯,卻不知自己摯愛的丈夫,早已是貪新忘舊。宛如刑場訣別,好友生離,宛如慈母棄養,樹欲靜而風不止……

無師自通,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彈得最好的一曲了。但假如他爺爺還在的話,卻不知是稱贊他還是責備他了。如此悲苦的情懷,和一個不過十五六歲,好像春花初放的少年,是多麽不相稱啊!他彈得如此感人,以至一個闖進這間密室的不速之客也聽得呆了。而陳石星沉浸在自己彈奏出來的哀傷曲調之中,竟也不知業已有人來到。

直到他彈出了最後一個音符,五弦一劃,“錚”的斷了一根琴弦,擡起頭來,方始發現一個虬髯如戟的大漢站在他的面前。

一個惡夢連著一個惡夢,這個不速之客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一柱擎天”雷震嶽!陳石星呆了一呆,驀地想起了雲浩臨死之前對他所說的話,這個“一柱擎天”很可能就是串通賊人,謀害他的爺爺和雲大俠的幕後兇手!

“他來做什麽?莫非他不知道雲大俠已經死了,是要來殺害他的?他能夠放過我嗎?”這刹那間,陳石星濁氣上湧,幾乎就要叫出來:“好呀,你這假仁假義的大俠,你害了我的爺爺還不夠,害了雲大俠還不夠,你來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可是也不知是由於傷心到了極點,還是由於恐懼到了極點,就像是在做著惡夢,喉頭阻塞,張開了口,想叫,但卻發不出聲音!“一柱擎天”雷震嶽也像是置身惡夢之中,驀然驚醒,呆呆看著倒在地上的三具屍體,呆呆的看著陳石星,死掉的三個人,他認識陳琴翁,也認識剛才被雲浩殺掉的那個賊,胡老三,就是不認識雲浩。

半晌,雷震嶽似乎心神稍定,茫然的目光從倒在地上的雲浩轉移到站在他面前的陳石星身上,顫聲問道:“你的爺爺死了?”

陳石星沒有回答。雷震嶽從他的目光中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的仇恨。

一股寒意直透心頭,雷震嶽又是難過,又是傷心,“我應不應該和這孩子說呢?”他遲疑半刻,終於沒說,卻再問道:“這人是雲大俠麽?他怎麽死的?”

陳石星終於忍耐不住,爆發出來:“雲大俠怎死的,你自己應該知道!”雷震嶽虎目蘊淚,驀地“乓”的一拳,自己在自己的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叫道:“雲大俠,我對不住你,我來遲了!琴翁,琴翁,這著棋我下錯了,我不該讓你回來!唉,說什麽庇盡桃源避秦客,我連自己最好的老朋友也不能庇護!”

“貓哭老鼠假慈悲!”陳石星心裏在罵道。只見雷震嶽緩緩的走到他爺爺身邊,彎下了腰,看樣子像是要把他的爺爺抱起來。

“別碰我的爺爺!”陳石星明知雷震嶽只要伸出一根指頭就可以將他殺掉,卻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就是不許雷震嶽碰一碰他所愛的爺爺。

“一柱擎天”在武林中是何等威望,平時只有他發號施令,別人不敢道半個“不”字,幾曾受過人家如此呼喝?但此際他卻好像被陳石星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唬住了,他苦笑著把手縮回,退回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