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遠涉窮邊逢俠女橫穿瀚海覓孤兒

試望陰山,飄然銷魂,無言徘徊。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無埃。碎葉城荒,拂雲堆遠,雕外寒煙慘不開。踟躕久,忽冰崖轉石,萬壑驚雷。

窮邊自足愁懷,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淒涼絕塞,蛾眉遺冢;銷沉腐草,駿骨空台。北轉河流,南橫鬥柄,略點微霜鬢早衰,君不信,向西風回首,百事堪哀。

——納蘭容若《沁園春》

魔城探險

像是一條蜿蜒千萬裏的巨龍,昆侖山脈西起帕米爾高原,東行至西藏高原邊緣。阿爾金山、祁連山、賀蘭山、陰山、巴顏喀拉山、唐古拉山等等都是它的分支,形成中國最大的山系。雖然它還比不上喜馬拉雅山高,海拔也高達六千五百公尺以上(喜馬拉雅山高逾八千公尺),山勢重疊,冰川縱橫,造成了西藏對外交通的障礙。若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那麽跨過昆侖,進入西藏,更是比蜀道不知難行多少倍!

但在這個“北國正花開,已是江南花落”的五月時節,卻有一個年輕的旅人,居然跨過了昆侖山,踏進了這片千百年來被人認為神秘的土地。

此際,他正在和一個藏族向導,深入西藏腹地。雖然他已跨過了最險峻的山峰,但前面的旅程,仍是令他不敢絲毫松懈。西藏境內,有大漠流沙之險,也隨時會碰上冰溶雪崩之危。這就是為什麽他非得請一個向導不可的緣故了。

但他請來的這位向導,年紀卻未免大了一些。滿面皺紋,看來最少恐怕亦已五十開外,而且背部傴僂,瘦骨嶙峋。當他第一次和這位向導見面之時,他真有點害怕不知這位老大爺能不能跑得動。他是在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的情況之下,無可奈何,才不能不請這位藏族的老大爺的。

但出乎他的意外,不過幾天,事實證明,這位老大爺卻是一個經驗十分豐富的好向導。別看他年紀大,身體似乎衰弱,走起崎嶇的山路,這個出自武林世家的少年,若非使出輕功,也還趕他不上。這個向導還有一個好處是,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

這天他們正在行走之間,一陣狂風刮來,怪聲突起。那位藏族的老大爺面色不由得倏地變了,少年嚇了一跳,在向導耳邊大聲問道:“雪崩麽?”但卻只見砂石刮來,並無雪塊墜下。

那向導面無人色,訥訥說道:“齊、齊公子,風中怪聲,你、你可聽見?這、這是魔鬼城刮來的怪風!”

少年怔了一怔:“什麽魔鬼城,這城在哪裏?”說話之時,風刮得更大了。狂飚怒卷,地暗天昏。饒他一身武功,都幾乎站立不穩,當然也無法與向導交談了。

那風聲果然甚為古怪,似是諸聲雜作,或如戰鼓雷鳴,或如空山梵唱,或如巫峽猿啼,或如高崗虎嘯,或如鶴唳九霄,或如鮫人夜泣……雄壯、淒愴、哀號、溫婉,各種奇怪腔調,兼而有之,構成了極不和諧的合奏。少年人也止不住魄動神搖。

那向導塞著耳朵,盤膝坐在地上。少年人則想考驗自己的功力,依然披襟迎風,聽那怪聲。忽聽得似有一縷簫聲,雜在諸種怪異聲中傳入他的耳朵。

簫聲裊若遊絲,悅耳柔和,凝神靜聽之下,端的有如白居易詩“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但少年聽得這縷簫聲,卻比聽得其他各種怪聲更加驚異。因為那些怪聲,不過是風力造成的天籟,而這簫聲,卻聽得出是人吹的。這少年頗通音律,隱約還可分辨,吹的是江南曲調。可惜轉瞬之間,簫聲便即隨風而逝,再聽就聽不見了。

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漸漸風停沙靜,恢復了氣朗天清。少年正想扶那向導起來,那向導已然一躍而起,伸手一指,嚷道:“瞧,魔鬼城!它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少年隨著他仰頭一望,但見天際雲端隱隱現出城廓的影子、街道、房屋、佛塔、城墻,依稀可辨。一轉眼間,雲彩變幻,諸般幻像,歸於無有。

少年啞然失笑,說道:“這是海市蜃樓的幻景,上個月我在經過回疆的大戈壁時,也曾見過的,有什麽稀奇?”

那老向導道:“但那些怪聲,你又如何解釋?”

少年說道:“風是從那邊山頭刮來的,或許那邊的地形,有些特別。”

向導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有海市蜃樓,但適才所見,恐非幻景。此間古老相傳,說魔鬼城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少年問道:“什麽叫做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向導說道:“據說魔鬼城就在那座山頭,風中怪聲是魔鬼的嚎叫。每次怪風過後,雲端便會有魔城現影。”

少年道:“你到過那座魔鬼城?”那向導說道:“我怎敢有這麽大的膽子?不過雖然未有去過,卻也曾見過兩次魔城現影,兩次都是在狂風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