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杯酒論交甘淡泊玉釵為聘結良緣(第4/8頁)

史逸如失聲叫道:“哦,安祿山!”

段珪璋道:“許多年來,我從未曾告訴過你我的來歷,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本是幽州人,遷到貴村,為的就是避開這個安祿山!”

段珪璋再飲了一杯,繼續說道:“先祖累積軍功,做到幽州的兵馬使,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武官,先父不幸早死,我繼承祖父遺蔭,不知天高地厚,結交了一班無所事事的少年,平日在裏巷之間專管閑事,打抱不平,自命俠義。其實這班少年,有半數以上,就是無賴,為了索飲索食,和我結交罷了。其中有一個便是安祿山,哦,那時候,他還未姓安。”

段珪璋頓了一頓,往下說道:“安祿山是西域胡人,本姓康,母親是突厥人,後來再嫁胡將安延偃,他才冒姓安氏。”史逸如笑道:“不必管他本姓什麽,既然大家現在都知道有個安祿山,就叫他做安祿山吧。後來你和安祿山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段珪璋道:“這安祿山通曉六番語言,當時在幽州做互市郎,幽州這地方漢胡雜處,互市郎就是在市集上專責管理漢胡商務的一種小官,碰到雙方言語不通的時候,兼做傳譯。他常常從中取利,欺詐善良的商民,外表上卻是個豪爽脫略,喜歡交朋結友的好漢。我因為他懂得幾路拳棒,又通曉六番語言,一時不察,認為他是個人材,和他交上了朋友。

“漸漸我發覺他的行為不當,也曾規勸過他,他卻陽奉陰違,變本加厲,有一次他偽造證券,勒索一個商民,強迫人家送閨女給他抵債,這事情給我知道,一怒之下,把他重重地打了一頓。從此絕交。安祿山在市集中眾目睽睽之下,被我痛罵一場,重打一頓,無顏再混下去,第二天就失了蹤,不知去向。

“過了幾年,忽然聽說他做起了平盧軍兵馬使來,原來他靠著後父的援引,投到幽州節度使張友珪部下當‘捉生將’,邊軍重用胡將,他又善於鉆營,兼之也立了幾次功勞,所以升遷甚速,做了兵馬使之後,不到兩年,就升任平盧軍節度副使了。而且將帶兵回幽州駐屯。

“那時我先祖所遺留的一點薄產,已經被我揮霍得幹幹凈凈,落魄不堪,往日所結交的一班朋友,也盡都散了。我知道安祿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他做了大官之後,作威作福的事情,我也聽得不少。料想他回到幽州之後,一定放不過我,而我對故鄉也已無可留戀,所以我便即遠離故土,輾轉流離了幾年,方始在貴鄉落腳。想不到今天仍然在這裏碰到了他。史兄,只怕今日便是你我分手之期了。”

史逸如道:“我只道你闖了什麽滔天大禍,卻原來不過是少年時候,曾經打過一個無賴而已。事隔多年,安祿山也未必記得吧?”

段珪璋道:“安祿山把這件事情當作平生的奇恥大辱,只怕死了也會記得。我若不走,定然身罹奇禍,我死不足惜,只是怕連累了妻子親朋!安祿山如今氣焰滔天,他的淫威,你今日不是也曾親眼見了嗎?”

安祿山的殘暴無道,史逸如並非不知,但他卻不認為事情有如此嚴重,他和段珪璋多年朋友,實是不舍得一旦分開,因此又勸慰他道:“今天在路邊的閑人甚多,安祿山在前呼後擁之下,匆匆馳過,他未必便在人堆之中認出了你?”

段珪璋道:“古人說得好:防患未然。事情總得往最壞處想。萬一禍患突如其來,那時我要躲也躲不及了。何況自從去年安祿山巴結上楊貴妃之後,將來必定常到長安,這兒離長安甚近,總有一天會給他發覺。”

史逸如道:“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如今又結成了兒女親家,理該患難與共,要走,咱們兩家一同走!”

段珪璋面有難色,半晌說道:“吾兄高義,可佩之至。只是嫂夫人剛剛生產,這,這如何使得?”

史逸如笑道:“嫂夫人不也是剛剛生產嗎?”

段珪璋道:“內子略通武藝,身體強健,事到急時,要走不難。嫂夫人乃是名門閨秀,怎過得亡命生涯,受得風霜之苦?”

史逸如道:“依我之見,要走也不爭在這時。想那安祿山前往長安,最少也得過了元宵,方回幽州。嫂夫人雖說身體強健,剛剛產後,到底不宜於遠行。依我之見,不如再待過十天半月,那時兩家同行,豈不是好得多?”

段珪璋聽史逸如說得甚為有理,再想到兒女的親事上頭,若然兩家就在今日分手,雖說有龍鳳寶釵為憑,他年能否相見,卻還是只能聽憑天命。安祿山到了長安,免不了有許多官場酬酢,京中富貴繁華,他又新拜了楊貴妃做幹娘,也自得大大享樂一番。即算他認出了自己,要報昔日被辱之仇,大約也得等他在長安回來,再經過這個村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