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恩怨全消 卅年懷舊恨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

冰川天女在為金世遺擔心,金世遺卻正在為冰川天女祈禱。金世遺早就看見他們了,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卻沒有看見他。

那是在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出手攔阻紅衣番僧,讓龍靈矯攀上山峰逃走的時候,金世遺正伏在對面山峰,將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只要金世遺一聲叫喊,他立刻可以將自己的生命從死亡的邊緣挽救回來,可是他卻不願意向唐經天乞求,他一聲不響地直到唐經天和冰川天女走了之後,才擡起頭來,深深地嘆了口氣。

山風卷著雪花,雪花飄在他的身上,他死水一樣的心湖,卻忽然泛起了波瀾,記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記起了人世的溫暖。他想起冰川天女對他的友情和期待,他也想起了李沁梅對他的愛意與關懷。然而這一些雜亂無章、片片段段的回憶,都似那滿天飛舞的雪花,刹那之間,便又隨風而逝。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從來不懂得關心別人的他,這時卻忽然為冰川天女祈禱起來,他生平一不信神,二不信佛,可以說從來沒有信仰過什麽東西,然而他這次卻是衷心的為冰川天女而祈禱,但願天上真有一個“全能”的神,能夠降福給冰川天女,讓她和唐經天一生幸福。這時他對唐經天的恨意也像雪花在陽光之下一樣地融解了,雖然談不上好感,但他已知道冰川天女是真心喜愛唐經天,他為了冰川天女的幸福,也就願意唐經天得到幸福,一切妒忌貪嗔,盡都升華,盡都凈化。

他茫然地獨自登山,但見龍靈矯正在上面疾行,龍靈矯似乎也懷著重重的心事,腳步不停地攀上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跟在他的後面。金世遺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想出聲呼喊,想找一個人傾談,然而他終於還是忍住了。“龍靈矯為什麽逃上山呢?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懷著濃厚的好奇心,金世遺悄悄地跟在龍靈矯後面。忽然又是一陣大風,上面有一塊磨盤大的冰塊搖搖欲墜,龍靈矯卻似乎還沒有留意,看他身形躍落,勢將踏著那塊冰塊,金世遺撿起兩塊石子,倏地擲出,一塊擲在龍靈矯的面前,將他嚇了一跳,另一塊擲在那冰塊上,那冰塊本就搖搖欲墜,給石頭一撞,登時“轟隆隆”地飛滾下來。但是龍靈矯茫然四顧,不久又向前走了。

龍靈矯四顧無人,還以為那是山峰偶然刮來的兩塊石子。他這時也正是心事重重,嘆了口氣道:“要是這樣跌死了,倒也幹凈。”他心中正在人天交戰,他知道自己這次從尼泊爾軍營中逃走,尼泊爾王必定要追捕他;他若是回到拉薩,清廷也必然不肯放過他。

龍靈矯抖一抖身上的雪花,自思自想:“我即算死在福康安手中,也勝於給尼泊爾王作傀儡。我既已知道尼泊爾王要進兵西藏的陰謀,豈可不回去報告。哼,哼,那紅衣番僧居然想要我做引狼入室的巨奸大憝,這簡直是對我最大的侮辱!”心中打定主意,在山上躲過追兵之後,就從另一面翻下山坡,繞過喀什倫草原回拉薩。

雪越下越大,天色漸近黃昏,紫色的晚霞抹在滿山交錯的冰川之上,蔚成七彩,奇麗無儔,龍靈矯無心觀賞,只是想找一個巖穴,今晚可以棲身,走了一會,忽覺冷風之中,有一股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擡頭一看,原來前面有一股噴泉,灼熱的水花被風吹散,映著陽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就像拉薩布達拉宮在節日之夜所放的煙花。西藏各地本多溫泉,但在這高插入雲、冰川遍布的喜馬拉雅山山峰上見到灼熱的噴泉,卻是一大奇景。

龍靈矯心中大喜,心道:“就在這溫泉的旁邊過夜,倒也不錯。可惜總碰不著黃羊和山雞,要不然連開水也不用燒。”走近溫泉,忽又聞得風中送來的花香,龍靈矯大為奇怪,循著香風來處走去,只見山坡上有一家人家,有一個小小的花圃,圍墻只有人高,花枝低椏,綠葉紅花隱約可見。龍靈矯心道:“此處地氣溫暖,有花不足為奇,但有這樣的一家孤零零的人家,卻是奇了。”要知這地方雖然還未到半山,但比中原的大山已不知要高出多少,不要說山頂的冰雪亙古不化,山腰也是終年積雪,等閑人家,怎能在此安身?

龍靈矯走近前去,只見園門虛掩,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忽聽得裏面有一個少女的嬌聲說道:“爹爹,你看我種的玫瑰已經開了。”擡頭一看,兩個人都不禁“呵呀”一聲叫了起來。

只見一個嬌小玲瓏的少女,立在玫瑰叢中,手拈一把剪刀,指甲上還有汙泥,似乎是剛剛給花樹栽枝剪葉。那少女道:“你是什麽人?”龍靈矯道:“我是迷了路的獵人。”那少女道:“這麽樣的大雪天,你上山打獵?”龍靈矯道:“我想獵一只野牦牛。”西藏的野牦牛有“冰河之舟”的稱號,肉可食,乳可飲,皮可制革,毛可禦寒,西藏的獵人視為寶貝,這種牦牛棲息在雪山之上,龍靈矯的說話倒可以自圓其謊,但他既沒有獵人的裝備,而且最大膽的獵人也只敢在下面的群峰之間打獵,從來無人敢上到這樣高的。那少女半信半疑,但能見到一個外人,心中卻又高興,便道:“好,待我和爹爹說去。”龍靈矯道:“你家中有多少人?”那少女道:“就只有我和爹爹。嗯,你在這裏待一會兒。”龍靈矯心中疑慮,好奇之心大起。過了一會,只聽得腳步聲已到了花圃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