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衛悲回

可是那少年的眼光變了:不是勝利的喜悅,不是決鬥的銳芒。而是像一頭狼,知道自己中了陷阱時的那種略帶悲哀的孤寂。因為九臉龍王在這時出了手。

他可以一舉擊殺雷公電母,也可以帶傷重創走鬼婆婆!但九臉龍王——同他師父“血手屠龍”歐陽獨齊名的慕容不是——卻在這時下了殺手!這不是他所能接得下的。

九臉龍王用的是戟,一柄短戟。

這一戟,刺向那少年的後腦。

少年避不了。

少年只有死!

少年沒有死。因為兩把劍,一黑一白,交叉在他頸後,噹地一聲,星火四濺,戟收了回去,黑白雙劍也不見了。

九臉龍王冷冷地道:“你救他?”

方覺閑談談地道:“因為你的出手很不公平。”

“好。”九臉龍王忽然轉身就走:“沖著你的面子,我這就走!”

他說走就走,帶著剩下來的“老婆”、“姐姐”、“弟弟”一起走。

可是當他經過那文士和老僧的石塊旁時,像忽然絆了一下,一足踹在石上。

那文士正支頤微笑,看著全場,他的肘在石上。

那老僧正在合十而坐,他的掌沿按在石場旁。

然後三人都停了一下。

九臉龍王忽然笑一笑,笑得有些不自然。

老僧放開手,目如電光道:“走好。”

九臉龍王道:“失陪。”

文士微笑道:“好走。”

“九臉龍王”就此率眾,匆匆離去了,他再走的時候,右足有點跛,不過旁人沒有看出來。

常人沒有看出來的事,還多著呢。

“九臉龍王”、文士與老僧,剛才在長苔的巖石上,靜悄悄地展開了一場無人知曉的、驚心動魄的較量。

“九臉龍王”之所以退,不僅是因為怕方覺閑與那少年聯手,不好對付——他本就想一口氣除去兩人——更主要的,他感覺到那一僧一俗的目光,看在他背上,盡管兩人微笑溫文,但他仍感覺到,如芒刺骨。

這種感覺非常銳利,甚至使他無法專心作戰,所以他只有退,誰都不希望在前門有虎、後門有狼下開窗曬太陽的。

但是光是這樣退走,他又不甘心。

所以他決心要在退走以前,掂一掂那一僧一俗的分量。

他那一腳踹在石上,至少可以將蹴力自兩人肘底、掌沿襲人內腑,重創二人。

可是兩人沒有動。

他的足尖一陣火辣,就像一腳踩在火炭上一般。

他立時退走——這個地方,不能久留。

因為,他已想到這兩人是誰了。

九臉龍王頭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的兩個“龍王幫”的人——一個是“廟祝”胡行雄,一個是走鬼婆婆。

“順風千裏”胡行雄掌管這座破廟,沒龍王的命令,他是不能走的。

他只是苦著臉期盼這一幹牛鬼蛇神也似的人物,能放過他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色。

“走鬼婆婆”的十指斷——她仗以成名的“勾魂鬼手”,已然被人廢——所以“九臉龍王”也不想帶她走少年沒有殺她,反而松開了手。

“我不殺你,你已老了,你走吧!”

走鬼婆婆垂頭喪氣,終於跺了跺足,嘆了一口氣,然後瞪了那少年一眼,見鬼也似的走了。

唐甜又甜甜地笑著問:“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年看著方覺閑,忽然說道:“謝謝。”

他說這兩個字,跟別人最大的不一樣,就是有一種重逾千鈞的力量。

方覺閑笑了,他第一次笑得一點也不懶散。

“貴姓大名?”

那少年的眼睛變得非常有情,非常好看,說:“衛悲回。”

方覺閑亮著眼睛道:“日後江湖一定會有人給你起綽號。”

那少年禁不住想笑:“什麽綽號?”

方覺閑笑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血手屠龍’之類的名字吧,你殺起人來,就像龍也可以抽筋剝皮的。”

那少年笑得很開心,在陽光下,他的眼光不再那麽孤峭,而顯得有情了。

“不可以。‘血手屠龍’恰好就是那些武林人給我師父取的綽號。”他笑著道:“不知日後江湖上還能叫我做什麽?”

少年道:“我要走了。”

方覺閑只說了一句:“保重。”

那少年點點頭,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問唐甜:“你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唐甜心頭又掠起一線喜悅:那頭龍王,已經如她所願,必定會去她所希望他去的地方,但是她心中仍有一絲悵然,而今這少年返頭來問她,仿佛那西垂的夕陽,得趕快把握夕陽的機會。

“‘忘情天書’確在公子襄那兒。”可是她很快地發覺那少年並不關心這點。她心頭一沉,可是她還是照她所推測的情形說了。

“唐小姨真的可能被瞞在鼓裏。”

那少年果然比較注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