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20頁)

這話誰不懂,話還沒說完,大夥兒都嚷了起來,求馬六的也有,罵白胖中年人的也有,又亂了。

白胖中年人招架不住了,哭喪著臉到了馬六跟前:“馬六奶奶,您沒有涮我,您可整了我了,這會兒我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您就高擡貴手饒了我吧,我給您跪下了。”

說跪他可真跪,噗通一聲雙膝落了地。

哄然滿堂笑。

馬六姐也笑了,伸手扶起了白胖中年人,在他白胖的臉蛋兒上輕輕擰了一把:“陳大爺,虧您做得出來,您這不是折我們麽,回桌給我坐著去吧。”

這就是赦令,白胖中年人忙回座兒去了。

馬六姐向大夥兒說了話:“我們姑娘正刀尺著呢,馬上就出來,不過這是她頭一回見客,還得諸位多捧場,賞點兒面子。”

“當然、當然、那當然,這還用你說。”一位有錢大爺說了話。

大夥兒跟著也七嘴八舌一陣。

馬六姐笑得像朵怒放的花兒似的:“哎呀,這可讓我為難了,諸位都是我們的老客人,也都是我馬六多年的老朋友了,一會兒我們姑娘出來,讓她侍候哪一位呢?”

在座的也都是見過世面的,一點就透,白胖中年人首先捧場:“馬六奶奶,兄弟我送五百意思意思。”

馬六姐忙道:“謝陳大爺。”

“我六百。”

“謝王大爺。”

“我七百。”

“我八百。”

“我九百。”

“我一千。”

送這數兒的還是那位陳大爺,面子問題,豈能示弱,何況腰裏有得是。

擱那年頭兒,一千塊大洋,能買幢相當像樣兒的房子了。

坐著的沒人吭氣兒了。

站著的全瞪大了眼,張開了嘴,開了眼界了,真的!

馬六姐嘴合不攏了:“陳大爺,真謝謝您了。”

大茶壺直哈腰:“謝陳大爺,謝陳大爺。”

陳大爺夠面子,夠光彩,站在那兒傲視群“倫”,不可一世。

他爹娘真養他這麽個好兒子。

讓他拿這一千塊大洋去修祖墳,他未必舍得。

馬六姐往後一揚手。

大茶壺忙轉身掀簾子。眼前一亮,燈光一黯。

大夥兒都傻住了。

一前一後兩位姑娘。

前頭那位,年可廿許,一身紫,上身是件小腰身,寬袖,高領的小襖兒,下身是件八幅裙。

香額上整齊的一排劉海兒,頭發梳得沒一根兒跳絲兒,杏眼、桃腮、柳葉眉,一對眸子賽秋水,人長得美不說,那高雅華貴的氣質,卻是從沒見過的。

後頭那位,一身翠綠,個頭打扮,年可廿上下,一樣的美艷塵寰,艷壓群芳。

馬六姐又笑了,微一擡手:“姑娘,謝過陳大爺。”

姑娘淺淺一禮:“謝謝陳大爺。”

乖乖,話聲清脆甜美,聽進人兒耳朵裏,像喝了玉液瓊漿似的,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兒不舒坦。

陳大爺跟個泥塑木雕的人兒似的,仍傻在那兒。

其實,仍傻在那兒的,又何止陳大爺一個人?

“陳大爺,您請姑娘屋裏坐吧。”

陳大爺還沒有聽見。

馬六姐一呶嘴兒,大茶壺過去了,碰了碰陳大爺:“陳大爺,人家姑娘有請了。”

陳大爺終於醒了,“嗯”、“啊”兩聲,剛要走。

“等等,”廳外傳進一聲朗喝,廳內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

前頭這位,廿多近卅年紀,頎長的身材,穿件合身的皮袍子,袖子卷著,頭上是頂皮帽,識貨的一眼就能看出,袍子也好,帽子也好,全是名貴黑貂。

穿的講究,長的也是一等一,斜飛的長眉,眼角微翹的鳳目,白白凈凈,連顆痣都沒有。

後頭那位,是個廿剛出頭的小夥子,黑黑的、壯壯的,英武逼人。

大夥兒被這一聲朗喝驚醒了,目光全都盯在剛進來的這頭一位身上,連跑過碼頭,見多識廣的馬六姐,兩眼都為之一亮。

這頭一位,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都盯在姑娘臉上,姑娘臉上一絲異容飛閃而逝,而這頭一位,卻含著微笑沖馬六姐抱起了雙拳:“六姐,我姓金,這是頭一回到‘四喜班’來,而且是聞風慕名而來——”

不知道是誰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源興盛錢莊的少掌櫃,金少爺。”

緊接著,驚嘆之聲此起彼落。

金少爺跟沒聽見似的,兩眼始終不離姑娘的臉,嘴角始終噙著微笑:“一千五,我請這位陳兄讓一讓。”

騷動突起,一千五百塊大洋,乖乖。

姑娘、馬六姐都為之一怔。

陳大爺豈甘示弱,尤其當著美人的面?更何況他舍不得,眉一揚:“讓,笑話,兩千。”

陳大爺比金少爺多加了五百塊白花花的現大洋,也不知道他是氣的,還是心疼錢,他臉色有點發白。

陳大爺這句話,引起的騷動比金少爺剛才那句話引起的騷動還要大,還要強烈,但是它沒能把姑娘那雙秋水般清澈目光,從金少爺臉上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