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回見本色雅士戲村姑 探奇珍群雄窺高閣(第2/5頁)

說著便向店外一望,只見有一群蝙蝠,繞著柳腳而飛。幾個十三四歲,的村童,拿著竹竿戲打它,嘻嘻哈哈,鬧成一片。不覺拍案說道:“有了,有了!這個蝙蝠的典故,是很僻的,如今不管他是故實,還是詩句,你也能舉說幾則出來麽?如果說得不錯,準一測酬銀一錠。倘在你能滔滔汩汩的說下去,就是把我囊中的銀子完全贈給你,也是心甘情願的。”窮漢道:“好!你能如此慷慨,我當然要把我的才學顯出來了。你且聽著:元徵之詩道:‘真珠簾斷蝙幅飛。’”江南酒俠屈指數道:“一。”便又聽那窮漢道:“秦淮海詩道:“‘戲看蝙蝠撲紅蕉。’這又是一只蝙蝠。”江南酒俠便又道:“二。”那窮漢卻笑了起來道:“你要記數,記在心上便了。象這般幺、二、三的數記起來,徒然擾亂了我的心思。莫非你舍不得銀子,故意要把我的心思擾亂,讓我好少說幾條?還是不相信我,怕我錯了你的帳咧?”這麽一繞,說得江南酒俠也笑了起來。

那窮漢卻又說下去道:“黃九煙詩道,‘怪道身如千蝙蝠。’又朱竹垞風懷詩道:‘風微翻蝙蝠。’又洞仙歌詞道:‘錯認是新涼,拂檐蝙蝠。’”跟著,又把爾雅,說文、神異秘經及烏台詩案中關於蝙蝠的典實說了幾條,忽地又停住了不說下去。江南酒俠笑道:“莫非已是江郎才盡麽?怎麽不說下去了?”那窮漢道:“並非才盡,只是你不可惜你那銀子,我倒替你有些可惜起來了。你試計算一下看,我所說的,不是已有上十條了麽?這十錠銀子,在我取之不傷於廉,在你揮了去,也沒有什麽大損失。如果再超越此數,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江南酒俠聽他這般說,倒又笑了起來道:“你這人倒是很知足的,而且也很有趣。立談之間,便把我的十錠銀子取了去。

還輕描濃寫的,說上一句取之不傷於廉呢。”說完,便從錢囊中取出十錠銀子給了他。那窮漢把來揣在懷中後,即長揖為謝,又道上一聲:“後會有期。”於於然去了。江南酒俠被他這麽一打岔,也無心再飲灑。打過了尖,便又上道趕路。

傍晚時分,到了—個大市集,卻比晌午打尖的那個所在鬧熱得多了。江南酒俠便向鎮上的一家大客店投了去。走進門時,只見掌櫃的是一個婦人,年紀約有二十多歲,滿臉塗脂抹粉,打扮得十分妖撓。一見他走進門來,即撐起一雙媚眼,向他很動人的一笑,一壁又媚聲媚氣的說道:

“客官是單身,還是有同伴跟在後面?我們這裏的正屋正還空著呢。房兒既是寬大,床兒又是清潔,包你住了進去,覺得十分舒服。”江南酒俠笑答道:“我只是單身一人,並沒有什麽同伴。

正屋太大了用不著,還是住個廂房罷。”那店婦道:“只是單身一個人,住廂房也好。夥計們,快把這位客官領到西廂房,須要好生伺候。”說著,又向江南酒俠瞟上一眼,接著又是迷迷的一笑。江南酒俠倒被他弄得莫明其妙。暗想:我這個酒鬼,相貌既難稱得漂亮,衣服也很是平常,素來是沒有什麽人注意的。如今這個婆娘為什麽這般垂青於我,擠眉弄眼的向我賣弄風騷?莫非她已知道了我的底細,也象那窮漢一般,看中了我那腰包中的銀子麽?”

他正在思忖的當兒,早有一個夥計走了過來,把他頓到內進去。見是三間正屋,兩個廂房,到也很成體統。再到西廂房一看,地方雖是狹窄一點,卻也收拾得十分幹凈。江南酒俠向那夥計點點頭,表示贊成的意思,便住了下來。那夥計自去張羅茶水,不在話下。不一會兒,又見那店婦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衣服,一扭一扭的走了進來。到了西廂房的門首,便立停了足,向門內一探首,浪聲浪氣的問道:“客官,你一個人在房內,不嫌寂寞麽?也容我進來談談天麽?”江南酒俠聽了,答允他既不好,拒絕他又不好。正在沒做理會處,誰知那店婦早又將身一扭,走進房來。偏偏地方又窄,除了一張桌子外,只放得一張床。她就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擁著笑迷迷的一張臉,向江南酒俠問道:“客官,你也喜歡談天麽?我是最愛閑談的,每每遇著生意消閑的時候,就進來和一般客官們東拉拉西扯扯。有幾位客官,為了我的談鋒好,竟會留了下來,一天天的延捱著,不肯就走呢。你道奇怪不奇怪?……”說到這裏,又是扭頸一笑。江南酒俠本是很隨便的一個人,見她倒浪得有趣,雖不要和她真的怎樣,但是談談說說,也可聊破客中寂寞。便也笑著問道:“老扳娘,你那掌櫃呢?怎麽我進店來的時候,沒有瞧見他?”那店婦道:“再休要提起他。這死鬼也忒煞沒有良心,竟老早的撇下了我,鉆入黃土堆中去了。你想,我年紀輕輕的,今年才只有二十八歲,教我怎能耐受得這種況味呢?”江南酒俠道:“那麽,你怎樣辦呢?”那店婦又扭頸一笑道:“這有怎麽辦?也只得打熬著苦,硬著心腸做寡婦罷了。只是日子一久,面子上雖仍做著寡婦,暗中卻有法子可想了。我的所以要開這所客店,也就是這個意思啊。”說到這裏,又向江南酒俠瞟上一眼,格格的笑著說下去道:“我一開了這所客店,便有你們這班客官源源不絕的送上門來,可以解得我的許多寂寞了。”江南酒俠見她越說越不成話,而且又漸漸的說到自己身上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倒懊悔不該和她搭訕,起先就該向她下逐客令的。便正色說道:“老板娘,你不要誤會了,我這個人,除了愛酒之外,別的東西一點也不愛的呢。”那店婦卻仍嘻嘻的笑道:“哦,客官!原來你是愛酒的,那更容易商量了,如今的一班少年,愛酒之外,又那一個不再愛上酒的下面一個字呢。好,好!你愛喝什麽酒,讓我親自替你燙去。”這麽一來,真使江南酒俠緊蹙雙眉,弄得無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