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遊郊野中途逢賊禿 入佛寺半夜會淫魔(第4/6頁)

穿門過戶,走到一處,燈燭輝煌,陳設精雅富麗。蔔巡撫一眼看見靠墻根安放著的一張花梨木禪榻,頓時想起這房間就是知圓和尚的方丈。蔔巡撫曾到紅蓮寺燒香,知圓和尚便是迎接在這方丈裏款待。方丈中陳設的器具,仍與從前所見的不異,不過晝夜的光景不同罷了,此時禪榻上並不見知圓和尚,也沒有旁的僧人。心裏又不由得詫異道:“這小賊說我的老朋友在方丈裏等我。

所謂老朋友,不待說必是知圓了,何以方丈中又沒有他呢?”

正在如此疑惑,小和尚牽著衣袖直到禪榻跟前,一腳跨上去,只見他伸手在墻上不知如何推按了幾下,才一霎眼工夫,禪榻自然向後移動了一二尺,墻根上閃出一個個門來。小和尚指著洞門,說道:“走進這裏面去罷。你來晏了一時半刻,你的老朋友已進宮取樂去了,懶得出來,教我引你進宮去見,盡管放膽走。若是存心要取你的性命,隨便怎麽下手你都逃不了,這不是為要害你才哄著你進去。”蔔巡撫落圈套已到了這一步,是早拼著一死了。然一瞧洞門裏面,漆也似的烏黑,房中的燈燭光,卻被禪榻遮掩了,一點兒看不出洞門以內是何模樣。畢竟讀書人的膽力不壯,不敢跨迸腳去,小和尚現出輕視的神氣,說道:“怕死的人也終免不了一死,我引你進去罷。”

回身握了蔔巡撫的手,彎腰向洞門裏走去。蔔巡撫跟著一進洞門,只覺得涼氣襲人。腳下一步低似一步,好像是很平坦的石級,二三十步外才是平地。更行數步,即見自裏射出來的燈光了,在未見燈光的時候,兩耳如在甕中,仿佛有數十百種聲音,同時在遠處發作,但覺滿耳嗡嗡的,辨別不出一種聲音來,及一見燈光,種種龐雜的聲音,立時都入耳分明了。

原來有絲竹管弦的聲音,有歌喉宛轉高唱入雲的聲音,有笑語喧嘩的聲音,有喝好鼓掌的聲音,蔔巡撫暗自尋思道:“誰也想不到萬人稱贊清凈高尚的紅蓮寺地下,會有這種所在。這寺裏賊禿平日之無法無天,概可想見了。我的命若不該喪在此地,脫險後又不能為民間除了一大害,從此誓不再做官了!”才思量到這裏,小和尚一手握著他,一手撩起一條門簾,將握手一松,蔔巡撫險些兒栽了個跟鬥,立穩腳一看,竟把個官居極品的蔔巡撫看得呆了!

這間房子,分明是一間地下室。然尋常地室,都是湫隘卑濕,僅能容幾人起臥而已,哪裏有這樣堂皇高大的,這房仿佛極寬大的廳堂,橫直穿心都有三四丈,四圍上下,裝飾得耀眼奪目,巨燭高燈,四澈通明,與白晝無異。上首安放了一個形似禪榻而大倍尋常的東西,一個脫得精光的老和尚頹然高臥在上面,兩個妙齡的女子,也是一絲不掛的坐在旁邊,替老和尚捶腿捏胳膊,榻前原有帳幔的,此時向兩邊懸得高高的並沒放下,幔前約有十來個粉白黛綠的女子,也有古裝的,也有時裝的,也有赤條條毫無遮掩的,在一團舞的舞,唱的唱。奏樂的坐在四角,也有十多個,盡是青年和尚,不用說衣服,連帶也不見有一條在身上。一個個涎皮涎臉的,彌縫著兩眼望了歌舞的女子。那些歌舞的女子,也故意賣弄風騷,做出種種淫蕩不堪的神態,撩撥得那些青年和尚簡直如雪獅子向火,渾身骨頭節都融了。卻又各自距離得遠遠的,不敢挨近身去。

老和尚看得高興,就高聲喊起好來,也看不出老和尚是甚麽用意。蔔巡撫雖與知圓和尚見過幾次面,然這個老和尚因脫得一身精光了,又是睡在榻上,相隔有二丈遠近,竟看不明白不知是不是知圓和尚,也不敢冒味走上前去瞧個仔細。蔔巡撫見了這種邪淫的現象,心裏雖不由得忿恨到了極處,但轉念一想:這些賊禿,居然敢如此無法無天,哪裏還知道甚麽忌憚。我不去觸怒他們,猶恐他們不放我出去。惹惱了他們,就更不要望活命了。於今只要能委屈求全性命,便是千萬之幸了,蔔巡撫一這們想,即做出老實可憐的樣子,低頭站著不動。

歌舞的女子一會兒停止歌舞了,奏樂的青年和尚也都停止吹彈了。老和尚忽從榻上擡起頭來,阿道:“還不曾來嗎?”歌舞的女子見問,同時十幾雙清妙的眼光,齊射到蔔巡撫身上,都伸手指了一指,向老和尚回道:“喏,早已在這裏站著,幸虧是男子漢大腳,若是教我們一動不也不動的站這們久,只怕兩條腿早已痛斷了。”老和尚轟雷也似的喝了一聲道:“貴人在這裏你們也敢胡說亂道,這還了得。都給我趕緊滾到幔後頭去。”十來個女子都吃吃的笑著,躲藏到帳幔後面去了。坐在榻上的兩個女子,也待下榻跑去。老和尚搖手止住道:“你們不要走,只顧好好的替我捏著捶著罷。”邊說邊擡起半邊身子來,對蔔巡撫招了招手,笑道:“請過這裏來。”蔔巡撫假裝老實人害怕的樣子,縮縮瑟瑟的挨近撣榻,仍低頭立著。老和尚在蔔巡撫渾身上下端詳了幾眼,笑道:“果然是貴人到了,有失迎候,罪過,罪過!別來不久,貴人更見發福了。老衲真說起來慚愧,一日衰似一日,於今已是頹唐得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