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魄浪子(第3/3頁)

阿吉垂下頭。他的心裏在刺痛,一直痛入骨髓裏。

老婆婆已過來拉住他的手,笑道:“快過來見見我們的公主。”

阿吉只有走過來,囁嚅著說出兩個字:“你好。”

她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就好像從未見過他這個人,只淡淡地說了句:“坐下來吃肉。”

阿吉坐下來,好像聽見自己的聲音正說:“謝謝公主。”

老苗子大笑,道:“你不必叫她公主,你應該像我們一樣,叫她娃娃。”

他挑了塊最厚最大的鹵肉給阿吉:“快點吃肉,吃飽了才睡得好。”

阿吉睡不好。

夜已很深,睡在他旁邊的老苗子已鼾聲如雷,再過去那張床上的娃娃仿佛也已睡著。

可是阿吉卻一直睜著眼躺在床上,淌著冷汗。這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心裏的隱痛,他身上的刀傷也在發痛,痛得要命。

挑糞絕不是份輕松的工作,他的刀傷一直都沒有收口。他卻連看都沒有去看過,有時糞擔挑在他肩上時,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緊牙關挺了下去。

肉體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畢竟不是鐵打的,今天下午,他已經發現有幾處傷口已開始腐爛發臭。一躺上床,他就開始全身發冷,不停地流著冷汗,然後身子忽又變得火燙。

每一處傷口裏,都有火焰在燃燒著。

他還想勉強控制著自己,勉強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痙攣,只覺得整個人都在往下沉,沉入無底的黑暗深淵。昏迷中他仿佛聽見了他的朋友們正在驚呼,他已聽不清了。遠方也仿佛有個人在呼喚他,呼喚他的名字,那麽輕柔,那麽遙遠。他卻聽得很清楚。

一個落拓潦倒的年輕人,一個連淚都已流盡了的浪子,就像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一樣,連根都沒有,難道遠方還會有人在思念著他,關心著他?

他既然能聽得見那個人的呼喚,為什麽還不回去,回到那個人的身邊?他心裏究竟有什麽悲傷苦痛,不能向人訴說?

陽光艷麗,是晴天。

阿吉並不是一直都在昏迷著,他曾經醒來過很多次,每次醒來時,都仿佛看見有個人坐在他床頭,正輕輕地替他擦著汗。他看不清楚,因為他立刻又暈了過去。

等他看清這個人時,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正照在她烏黑的柔發上。

她的眼睛裏充滿了關懷和悲傷。

阿吉閉上了眼。可是他聽得見她的聲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你。”

她居然顯得很鎮定,因為她也在勉強控制著自己。

“我也知道你心裏一定有很多說不出的痛苦,可是你也不必這麽樣拼命折磨自己。”

房子裏很靜,聽不見別人的聲音,老苗子當然已經去上工了。

他絕不能放棄一天工作,因為他知道有工作,才有飯吃。

阿吉忽然張開眼,瞪著她,冷冷道:“你也應該知道我死不了。”

娃娃知道:“如果你要死,一定已經死了很多次。”

阿吉道:“那麽你為什麽不去做你的事?”

娃娃道:“我不去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淡淡地接著道:“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到那個地方去了。”

阿吉忍不住問:“為什麽?”

娃娃忽然冷笑,道:“難道你以為我天生就喜歡做那種事?”

阿吉盯著她,仿佛很想看透她的心:“你什麽時候決定不去的?”

娃娃道:“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