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一晚是大年二十九, 除了在駕駛室指揮的船長,幾個副手跟了望員,其他人都在慌裏慌張地檢查各個倉, 直到將近黎明,他們繃緊的神經才稍稍放松。

確定只破了一個倉, 也被他們及時發現了,閥門以最快的速度關上,海水漫不出來。

大家癱坐在小餐廳裏,對講機與安全帽全都丟在一邊, 身上的衣物潮乎乎的, 全是汗。

一個倉漏水,船是不會沉的。

可他們還被困在這裏,明天,後天,或者下一個小時,又會遇到什麽呢?不知道。

四周沒其他船只, 就他們這艘船孤零零地飄在這片海域, 根本無法發出求救。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見到海盜。”有船員握拳捶打酸硬的腿,他暴錘兩下, 絕望地嘶吼了聲, “啊!海盜呢, 為什麽連他們都沒個影子?”

旁邊的船員嫌晦氣,連著呸了幾下:“你瘋了吧?海盜來了,咱們還有活路走?”

“你知道個屁!他們一直在不明海域出沒, 比我們了解深海,有他們在,我們可以跟在後面啊!”

“臥槽, 你真瘋了,你想海盜給你帶路?憑什麽?你是天運之子還是海的王子?他們來了,只會搶了物資,把我們殺了拋海,再讓船沉下去,繼續尋找下一個獵物!”

那兩人吵起來,臉紅脖子粗,唾沫橫飛,脖子也伸得老長,像極了兩頭荒野裏徒步許久的旅人,瀕死前的回光返照。

沒人勸架。

就在極度躁亂又極度沉悶的氛圍下,海平面上緩緩出現了一條淺橘色的細線。

那線條周圍暈染著柔和光暈,和冰冷昏暗的海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讓人看了眼睛刺痛,內心澎湃。

天亮了。

趙叔搓著腦門安全帽留下的印子,蹦出一句:“今天過年。”

已經疊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兩個船員都一愣。

“過年啊。”老頭把廉價的香煙頭嘬了好幾下,實在嘬不出味兒了才丟開,“大家今天捯飭捯飭,中午好好吃一頓,再喝兩杯。”

“是啊,別想太多了,生死有命。”

“說不定年夜飯一吃,羅盤就恢復了呢,先前不是有反應嗎……”

有部分人剛離開航線的時候很驚慌很崩潰,他們都想跳海遊遊看能不能遊出去,有幾個還真嘗試了,最後落水狗一樣遊回了船上。這些天下來,他們漸漸就看開了。

過了會,幹了大半輩子的老船員發聲:“只要信號恢復了,海圖顯出來了,就算那時候船撞了哪要沉,我們也能活。”

趙叔附和:“是啊,羅盤一恢復就代表我們已經離開了那塊鬼怪海域,到那時就算是翻了船,我們都還有希望。”

“可別烏鴉嘴了!”經驗略少的小船員聽不了這個。

“烏鴉嘴?這按你們年輕人的說法,叫f,f什麽來著?”老頭笑呵呵地來了一句。

小船員拒絕回答。

大家喝了些水,看了會早就看膩了的日出,氣氛緩和了一點點。

過年畢竟是喜慶的日子,也傳統,大家都過,就有共鳴。

況且他們也不是第一年在船上跨年了,有回憶。

於是昨夜那一震帶來的恐懼被大家暫時刻意放下,他們騰出空間迎接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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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叔帶著早飯,在同事們的曖昧或鄙夷眼神中回房間,一進去就驚到了。

床上的青年平躺著,一張臉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就像是剛結束一場惡戰,身上還帶著從戰場上帶出來的戾氣。

“小茭?”趙叔反應過來,快速關門,不讓往裏瞟的同事看到,“你新添的傷是哪來的啊?”

“摔的。”茭白的心情跟他殘壞的身體情況剛好相反。他特快樂,甚至還有點即將看到一部電影高潮環節的小期待,過了高潮,就可以快進送回收站了。

真他媽受夠了胃裏晃蕩的惡心感,天天吐,他的喉嚨就沒好過,嘴裏都有揮之不去的鐵銹味道。海上這瓢狗血請速速來。

趙叔不知道茭白的想法,只感覺他是情緒不好,撒謊都懶得找合理點的說法,摔能摔成那樣?三歲小娃娃都不信。

這孩子有一點……自虐傾向。

趙叔想啊,年紀輕輕的,長相也算不上多天下無雙獨一份,他能住進戚家,必定承受了別人無法想象的壓力,都不容易。

“船怎麽樣?”茭白把腦袋歪過來。

趙叔說了大致情況。

茭白:“……”震得那麽厲害,就破一個倉?不可能只是這樣。

他意有所指:“趙叔,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趙叔在撕榨菜的袋子:“準備什麽?”

“你說沉船啊?”他從下往上將榨菜擠出來,往稀飯裏抖進去一些,“沉不了的,我們這船不是一般的小船,破一兩個倉都沒事。”

“小茭,你嘴上的傷更嚴重了,說話都淌血,還是等稀飯涼了再吃吧。”趙叔把小桌挪到床前,讓茭白能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