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師與琴童(第3/5頁)

——人為什麽要殺人?不但自己殺人,還要逼著別人去殺人?

傅紅雪握刀的手已漸漸放松了。他本來的確已接近崩潰,可是在這琴聲中,他已得到解脫。

聲音雖遙遠,入耳卻清晰。就在這時,遠處忽然也傳來“錚”一聲,仿佛也是琴聲。

鐘大師撫琴的手忽然一震,“咯”的一響,五弦俱斷。

傅紅雪的臉色也變了。天地間忽然變得一片死寂,鐘大師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神情沮喪,若有所失,看來竟似忽然老了十歲。

傅紅雪忍不住問:“大師莫非聽出了什麽兇兆?”

鐘大師不聞不問,遠方又有琴聲一響,他額頭竟有冷汗滾滾而下,等到琴聲再響時,這高雅沉靜的老人,竟忽然從榻上一躍而起,只穿著一雙白襪,就沖了出去。

一陣風從門外吹來,琴上的斷弦迎風而舞,就像是這古琴的精靈已復活,也想跟著他出去,看一看遠處是誰在撥琴?

傅紅雪也跟了出去。

琴弦斷了,人老了,就連這小園中的花樹,仿佛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憔悴了。

這究竟為了什麽?

05

長巷盡頭,是條長街,長街盡頭,是個市場。

現在正是早市的時候,市場中擁滿了各式各樣的人,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聲音。

人都是俗人,聲音也是俗聲,這不俗的鐘大師,到這裏找尋什麽?他足上一雙點塵不染的白襪已沾滿泥垢,呆呆地站在那裏東張西望,就像個失落了錢袋的小家主婦。

聞名天下的琴聖,怎麽會變成這樣子?

傅紅雪本不是多話的人,此刻卻忍不住問:“大師究竟要找什麽?”

鐘大師沉默著,臉上帶著種奇怪的表情,很久才回答:“我要找一個人,我一定要找到這個人。”

傅紅雪道:“什麽人?”

鐘大師道:“一位絕世無雙的高人。”

傅紅雪道:“他高在何處?”

鐘大師道:“琴。”

傅紅雪道:“他的琴比大師更高?”

鐘大師長長嘆息,黯然道:“他的弦聲一響,已足令我終生不敢言琴。”

傅紅雪又不禁動容:“大師已經知道這個人在哪裏?”

鐘大師道:“琴聲自此處傳出,他的人想必也在這裏。”

傅紅雪道:“這裏只不過是個市場。”

鐘大師嘆息道:“就因為這裏是市場,才能顯出他的高絕。”

傅紅雪道:“為什麽?”

鐘大師目光遙視遠方,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因為他的人雖在凡俗之中,一心卻遠在白雲之外,凡俗中的萬事萬物都已不足影響他的心如止水。”

傅紅雪沉默,慢慢地擡起頭,忽又大聲道:“大師說的莫非就是他?”

市場中有個肉案。

無論什麽樣的市場中,都有肉案的。

有肉案就有屠夫。

無論什麽地方的屠夫都會顯得有點自命不凡,總覺得自己比別的攤販高貴。

因為他能殺戮,因為他不怕流血。

這屠夫正在切肉,肉案旁還有個很高大的砧板,砧板下斜倚著一個人。

一個懶懶散散的白衣人。

地上又濕又臟,有很多主婦都是穿著釘鞋來買菜的,這個人卻不在乎,就這麽樣懶懶散散地坐在泥地上。他膝上竟有一張琴。

他仿佛在撫琴,琴弦卻未響。

鐘大師已走過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身揖到地。

這個人卻在看著自己的手,連頭都沒有擡。

鐘大師神情更恭敬,居然自稱弟子:“弟子鐘離。”

白衣人淡淡道:“莫非是琴中之聖鐘大師。”

鐘大師額上忽又冒出冷汗,囁嚅著道:“君子琴弦一動,已妙絕天下,為何不復再奏?”

白衣人道:“我怕。”

鐘大師愕然,道:“怕?怕什麽?”

白衣人道:“我怕你一頭撞死在你那焦尾琴上。”

鐘大師垂下頭,汗落如雨,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君子來自遠方?”

白衣人道:“來自遠方,卻不知去處。”

鐘大師道:“不敢請教高姓大名。”

白衣人道:“你也不必請教,我只不過是個琴童而已。”

琴童?像這樣的人會做別人的琴童?誰配有這樣的琴童?

鐘大師不能相信,這種事實在令他無法想象,他又忍不住要問道:“以君子之高才,為什麽要屈居人下?”

白衣人淡淡道:“因為我本來就不如他。”

傅紅雪忽然問:“他是誰?”

白衣人笑了笑,道:“我既然知道你是誰,你也應該知道他是誰的。”

傅紅雪的手又握緊他的刀:“公子羽?”

白衣人笑道:“你果然知道。”

傅紅雪忽然閃電般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誰知鐘大師竟撲過來,用力抱住了傅紅雪的臂,大聲道:“你千萬不能傷了這雙手,這是天下無雙的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