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決鬥之前(第4/5頁)

她罵得並不粗野,但每個字都像是一根針,刺入了傅紅雪的心。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突然起了種奇異的紅暈,手已握緊。

他幾乎已忍不住要拔刀。

可是他沒有動,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心裏的痛苦,並不如想象中那麽強烈。

他的痛苦本來就像是烙在牛羊身上的火印一樣,永遠是鮮明的!

她的每一個笑靨,每一滴眼淚,每一點真情,每一句謊言,都已深烙在他心裏。

他一直隱藏得很好。

直到他看見明月心的那一刻——所有隱藏在記憶中的痛苦,又都活生生地重現在他眼前。

那一刻,他所承受的打擊,絕沒有任何人能想象。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從那次打擊後,他的痛苦反而淡了,本來連想都不敢去想的痛苦,現在已變得可以忍受。

——人心裏的痛苦,有時正像是腐爛的傷口一樣,你愈不去動它,它爛得愈深,你若狠狠給它一刀,讓它流膿流血,它反而說不定會收口。

傅紅雪擡起頭來時,已完全恢復冷靜。

倪慧還在樹枝上,吃驚地看著他,他沒有拔刀,只不過淡淡地說了句:“你走吧。”

這次倪慧真聽話,她走得真快。

03

日色偏西,六角亭已有了影子。

傅紅雪沒有動,連姿勢都沒有動。

影子長了,更長。

傅紅雪還是沒有動。

人沒有動,心也沒有動。

一個人若是久已習慣於孤獨和寂寞,那麽對他來說,等待就已不再是種痛苦。

為了等待第一次拔刀,他就等了十九年,那一次拔刀卻偏偏既無意義,又無結果!

他等了十九年只為了要殺一個人,為他的父母家人復仇。

可是等到他拔刀時,他就已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這家人的後代,根本和這件事全無關系。

這已不僅是諷刺。

無論對任何人來說,這種諷刺都未免太尖酸,太惡毒。

但他卻還是接受了,因為他不能不接受。

他從此學會了忍耐。

假如杜雷能明了這一點,也許就不會要他等了。

——你要我等你的時候,你自己豈非也同樣在等!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寶劍的雙鋒。

——你要去傷害別人時,自己也往往會同樣受到傷害。

有時你自己受到的傷害甚至比對方更重!

傅紅雪輕輕吐出口氣,只覺得心情十分平靜。

現在正是未時一刻。

04

這陰暗的屋子,正在一條陰暗的長巷盡頭,本來的主人是個多病而吝嗇的老人,據說一直等到他的屍體發臭時,才被人發覺。

孔雀租下了這屋子,倒不是因為吝嗇。

他已有足夠的力量去住最好的客棧,可是他寧願住在這裏。

對他說來,“孔雀”這名字也是種諷刺。

他的人絕不像那種華麗高貴,喜歡炫耀的禽鳥,卻像是只見不得天日的蝙蝠。

拇指進來的時候,他正躺在那張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

屋裏唯一的小窗,已被木板釘死,光線陰暗得也正像是蝙蝠的洞穴。

拇指坐下來,喘著氣,他永遠不明白孔雀為什麽喜歡住在這裏。

孔雀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等他喘氣的聲音稍微小了些,才問道:“杜雷呢?”

拇指道:“他還在等。”

孔雀道:“我跟他分手的時候,正是未時。”

孔雀又道:“他準備再讓傅紅雪等多久?”

拇指道:“我已經告訴了他,至少要等到申時才去。”

孔雀嘴角露出惡毒的笑意,道:“站在那鬼地方等兩個時辰,那種罪只怕很不好受。”

拇指卻皺著眉,道:“我只擔心一件事。”

孔雀道:“什麽事?”

拇指道:“傅紅雪雖然在等,杜雷自己也在等,我只擔心他比傅紅雪更受不了。”

孔雀淡淡道:“如果他死在傅紅雪刀下,你有沒有損失?”

拇指道:“沒有。”

孔雀道:“那麽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拇指笑了,用衣袖擦了擦汗,又道:“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孔雀在聽。

拇指道:“燕南飛真的已中了毒,而且中的毒很不輕。”

孔雀道:“這消息是從哪裏來的?”

拇指道:“是用五百兩銀子買來的!”

孔雀眼睛發亮,道:“能夠值五百兩銀子的消息,通常都很可靠了。”

拇指道:“所以我們隨時都可以去殺了他。”

孔雀道:“我們現在就去。”

現在正是未時一刻。

05

午時已過去很久,陽光卻更強烈熾熱,春已漸老,漫長的夏日即將到來。

傅紅雪不喜歡夏天。

夏天是屬於孩子們的——白天赤裸著在池塘裏打滾,在草地上翻筋鬥,摘草莓,捉蝴蝶,到了晚上,坐在瓜棚下吃著用井水浸過的甜瓜,聽大人們談狐說鬼,再捕一袋流螢用紗囊裝起來,去找年輕的姑姑、阿姨換幾顆粽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