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聆秘(第2/14頁)

點了一根火把,四下裏一照,只見父親和自己的長劍、母親的金刀,都拋在地下。他將父親長劍拾了起來,包在一塊破布之中,插在背後衣內,走出店門,只聽得山澗中青蛙閣閣之聲隱隱傳來,突然間感到一陣淒涼,忍不住便要放聲大哭。他舉手一擲,火把在黑影中劃了一道紅弧,嗤的一聲,跌入了池塘,登時熄滅,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他心道:“林平之啊林平之,你若不小心,若不忍耐,再落入青城派惡賊的手中,便如這火把跌入臭水池塘中一般。”舉袖擦了擦眼睛,衣袖碰到臉上,臭氣直沖,幾欲嘔吐,大聲道:“這一點臭氣也耐不了,枉自稱為男子漢大丈夫了。”當下拔足而行。

走不了幾步,腰間又劇痛起來,他咬緊牙關,反而走得更加快了。在山嶺間七高八低的亂走,也不知父母是否由此道而去。行到黎明,太陽光迎面照了過來,耀眼生花,林平之心中一凜:“那兩個惡賊押了爹爹媽媽去青城山,四川在福建之西,我怎麽反而東行?”急忙轉身,背著日光疾走,尋思:“爹媽已去了大半日,我又背道行了半夜,和他們離得更加遠了,須得去買一匹坐騎才好,只不知要多少銀子。”一摸口袋,不由得連聲價叫苦,此番出來,金銀珠寶都放在馬鞍旁的皮囊之中,林震南和王夫人身邊都有銀兩,他身上卻一兩銀子也無。他急上加急,頓足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呆了一陣,心想:“搭救父母要緊,總不成便餓死了。”邁步向嶺下走去。

到得午間,腹中已餓得咕咕直叫,見路旁幾株龍眼樹上生滿了青色的龍眼,雖然未熟,也可充饑。走到樹下,伸手便要去折,隨即心想:“這些龍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賊。林家三代幹的是保護身家財產的行當,一直和綠林盜賊作對,我怎麽能作盜賊勾當?倘若給人見到,當著我爹爹之面罵我一聲小賊,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鏢局的招牌從此再也立不起來了。”他幼稟庭訓,知道大盜都由小賊變來,而小賊最初竊物,往往也不過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終於積重難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想到此處,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頭:“終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鏢局的聲威,大丈夫須當立定腳跟做人,寧做乞兒,不作盜賊。”邁開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龍眼樹多瞧一眼。

行出數裏,來到一個小村,他走向一家人家,囁囁嚅嚅的乞討食物。他一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哪裏曾向旁人乞求過甚麽?只說得三句話,已脹紅了臉。

那農家的農婦剛和丈夫慪氣,給漢子打了一頓,滿肚子正沒好氣,聽得林平之乞食,開口便罵了他個狗血淋頭,提起掃帚,喝道:“你這小賊,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見了一只母雞,定是你偷去吃了,還想來偷雞摸狗。老娘便有米飯,也不施舍給你這下流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雞,害得我家那天殺的大發脾氣,揍得老娘周身都是烏青……”

那農婦罵一句,林平之退一步。那農婦罵得興起,提起掃帚向林平之臉上拍來。林平之大怒,斜身一閃,舉掌便欲向她擊去,陡然動念:“我求食不遂,卻去毆打這鄉下蠢婦,豈不笑話?”硬生生將這一掌收轉,豈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一個踉蹌,左腳踹上了一堆牛糞,腳下一滑,仰天便倒。那農婦哈哈大笑,罵道:“小毛賊,教你跌個好的!”一掃帚拍在他頭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這才轉身回屋。

林平之受此羞辱,憤懣難言,掙紮著爬起,臉上手上都是牛糞。正狼狽間,那農婦從屋中出來,拿著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在他手裏,笑罵:“小鬼頭,這就吃吧!老天爺生了你這樣一張俊臉蛋,比人家新媳婦還要好看,偏就是不學好,好吃懶做,有個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將玉米棒子摔出。那農婦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種不怕餓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餓死你這小賊。”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媽媽,報此大仇,重振福威鏢局,今後須得百忍千忍,再艱難恥辱的事,也當咬緊牙關,狠狠忍住。給這鄉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麽?”便道:“多謝你了!”張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那農婦笑道:“我料你不肯摔。”轉身走開,自言自語:“這小鬼餓得這樣厲害,我那只雞看來不是他偷的。唉,我家這天殺的,能有他一半好脾氣,也就好了。”

林平之一路乞食,有時則在山野間采摘野果充饑,好在這一年福建省年歲甚熟,五谷豐登,民間頗有余糧,他雖然將臉孔塗得十分汙穢,但言語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難。沿路打聽父母的音訊,卻哪裏有半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