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眼慈悲

一眼蒼山,一泉瀑布,一彎溪澗,一方大石,一座火爐,一襲青衫,一縷白髯,一柄拂塵,一杯清茶,一個道人。

山中有瀑,瀑下有溪,溪旁有石,石上有爐,爐上有茶,青衫飄揚,白髯迎風,拂塵輕掃,清茶泛香。

那個道人卻是於峰頂一間草廬前垂目打坐,不發一語。

此山名為伏藏,位於塞北之外冬歸城西二十余裏。

那冬歸城原是一小集鎮,人口不過數百。然而此地卻是得天獨道,依山傍水,加上地處中原與外疆的接壤地帶,塞外遊牧的各民族每每到了嚴冬臘寒之際便來此地進行休養與交易,冬歸之名亦由此而來。

久而久之,此處漸成規模,後有志之士引水為渠,築土為墻,終修建起這塞外大城。而冬歸城亦成為歷代兵家的必爭之地。

現任冬歸城主卓孚豪爽不羈、胸懷大志,不依常法破格起用優秀人才,加上冬歸城本就是各族人口往來頻繁,大宗交易不斷,國力日漸盛隆,已發展為塞外近疆的第一大城。而這一切卻也深為中原漢室所忌。

二年前朝庭終於借口冬歸城未能及時上納貢品,派出明大將軍引兵來征,幾年戰禍下來,冬歸城已是元氣大傷。幸好冬歸城主卓孚平時愛民如子,將士各各用命,百姓亦拼死抗擊外侵,加上身為冬歸城守號稱冬歸第一劍客的許漠洋領兵有方,更借了冬歸城的堅固城防,才勉強支撐到現在。然而冬歸城久攻不下,中原漢室大傷尊嚴,也是不斷派兵增援,城破已是遲早之事。

伏藏山乃是冬歸城外一明凈之地,幾百年來常有修道練氣之士於此閉關清修,久而久之,更增靈氣。

此時正是早春三月,斜陽欲沉、牧童晚歸之時。

夕照映射下,但見明媚遠山中,天空純凈的不染一塵,花香彌漫,雀鳥啼唱,蜿蜒而去的河溪邊上奇花異樹夾溪傲立。雖是值此塞外苦寒之地,又在兵亂彌禍之時,卻也是有一番江南水鄉的勝景。

只看這明山秀水翠林晴空,便若如一個不理世事自得其樂的世外桃源,誰又能想起二十余裏外的如荼戰事?

寧謐山谷中,變故頃刻而生,一陣急促的蹄音踏碎了伏藏山的幽靜。

一匹快騎從冬歸城奔著伏藏山疾馳而來,晚歸的林鳥紛紛驚飛而起。那馬兒渾身是血,口噴粗氣,馬上乘客半身伏於鞍上,面目根本看不清楚,唯見掌中持著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劍身亦是被血水染紅。

剛剛到了山腳下,那馬忽然前蹄一軟,將馬背上仗劍的騎士掀落在地。

那騎士用一個靈巧的側撲化去撞向地面的慣力,直起身來時卻是觸發了腰腹的傷,一個趔趄,手中的長劍支地才勉強撐住身體。看看倒在地上的愛馬已是口吐白沫,命在旦夕,不由心神一散,長長嘆了一口氣,仰天躺在地上,就似虛脫般再也不想起身了。

他就像是才從血水中泡出來的,已然分不清身上的斑斑血跡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適才長達三個時辰的激戰不但讓他失去了親人、朋友,還有他的國家,幸好他還保持著堅強不屈的鬥志,才憑借著過人的體能和酣戰中激發的武功拼死殺出了重圍,暫且擺脫了追兵,逃到了伏藏山下。然而他的體力已完全透支,心底念著他拼死要來見的山頂上那人,卻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在失去生命之前趕到山頂。

他身上大大小小共有十余處傷,最觸目驚心的無疑是額頭那一道劍傷,已經結疤的傷口就像一道暗紅色的符咒。如果江湖上人稱“炙雷劍”齊追城的那一劍再深半寸,必是頭破額裂,只怕他業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然而這還不是他最重的傷,最重的傷是脅間被“穿金掌”季全山掃中的那一掌,在亂軍群戰中他不可能避開所有的襲擊,只能用身體去捱殺傷力最小的兵刃,是以為了躲開幾枝重兵器,他幾乎是用身體去撞向季全山那全力施出的一掌。幸好,這能穿金開石的一掌還不能穿過他,他的身子比金還硬。

可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傷,最致命的是尚插在小腹上的那一記毒鏢,已完全麻木傷口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流出的全是散發著腥臭的、紫黑色的血。發鏢的人有一個江湖上人人聞之心驚肉跳的名字——毒來無恙。

他望向來路,遠方的冬歸城已是一片火海,映得天空都泛起了如血般的殷紅。

“許漠洋,你不能這樣倒下,你的嬌妻幼子都命喪敵手,你一定要報仇啊!”

此人正是冬歸城中第一劍客許漠洋,只見他身材高瘦修長,卻絲毫不給人孱弱的感覺,雖已是渾身浴血,一雙眼睛卻依然如晨星般明亮,胸腹更是挺得筆直。或是用力握住長劍的原因,肩背間肌肉隆起,更顯得整個人仍像是蘊藏著一種不甘沉浮的意志與隨時可爆發的力量。他喃喃念著自己的名字,強壓喪妻失子之痛,努力振作精神,深吸幾口氣,盤膝調息一陣,奮力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卻亦是堅定不移地向山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