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靖難之役

南京雖在長江之南,其實它位於長江自雲南以東最北的一段上,春天總比習稱的江南地區來得晚一些。時值建文元年四月,南京仍有幾分殘留的春天氣息。這一日尤其是藍天白雲,惠風和暢,秦淮河邊遊人如織,春陽照在新綠的河畔,各種野花點點,好一片和平悠閑的色彩。

而紫禁城皇宮,這時卻籠罩在略帶肅殺的緊張氣息裏。

議政廳內,建文皇帝在退朝後召集了幾位重臣,延續在朝議中論及的“削藩”之議。自從去年底南京派了工部侍郎張昺為北平布政使,張信、謝貴加入北平都指揮使之列,後來又派宋忠到開平屯兵三萬人,監視燕王朱棣的用意已經明朗化;而燕王一面陽奉陰違,一面暗中募兵、練兵、造械備戰,抵抗削藩的態勢也十分明顯。

年初燕王朱棣到了南京恭賀建文新元,叔侄見面,燕王登陛不拜,因此相談不歡,只要一觸及燕京政情,氣氛立刻僵住。朱棣坦承他募兵練兵的計畫正進行,目的是增加防禦及打擊塞外北元殘余勢力的武力,他一席“善守者必須有攻擊能力”的說法,言之成理,擲地有聲,連南京諸將領都聞之動容。只有黃子澄和齊泰等人擔憂他增兵抗北只是幌子,真正的目標是南京的皇位。

然而朱棣北歸前做了一件十分大膽的事:他對建文說,五月太祖忌辰時,將命三子同來京祭拜,三個兒子也都希望在南京“學習政事”。

建文身邊的幕僚本來打算留下他一個兒子做為“人質”,豈料燕王大方得緊,主動表示要送來三人,向建文宣示絕無貳心。交心做到十成,讓建文皇帝不得不感到他的誠意。

接著更奇怪的事發生了,燕京城的細作傳來消息,燕王北歸後就病倒了,而且此病好像有些損及朱棣的心智。換言之,朱棣有些身心失常,甚至瘋癲了。

今日朝廷上“削藩”又成了熱烈討論的議題,乃是為了戶部侍郎卓敬上疏,原地削藩不如改遷封地。他極力建議將鎮北諸藩南遷,北邊諸城改由中央派大將率軍駐守。

所謂鎮北諸王,就是從東北到西北的九王:遼王、寧王、燕王、谷王、代王、晉王、秦王、慶王及肅王。其中又以寧王朱權及燕王朱棣最強大,擁兵皆在八至十萬之譜,寧王手下更擁有蒙古騎兵近一萬人,便是在北方赫赫有名的朵顏三衛。

這時在議政廳中,建文正在聽兵部尚書齊泰報告。齊泰強調削藩勢在必行,拖得愈遲,愈不利速戰速決,而燕王兵多野心大,應列為削藩首選。

建文道:“燕王病倒之說,未知真假。”黃子澄道:“陛下稍待數日,咱們安放在燕王身邊的葛誠已在打探實情。葛誠為燕王府長史,他的消息最為可靠。臣以為,削藩雖然不可避免,然燕王為天子代狩,有功無過,不如先從弱藩削起,逐漸造成氣勢,則寧、燕兩強將知朝廷之威不可當,見大勢已去,退而同意改遷藩地,如此可免兵戎相見。”

建文道:“子澄之言亦有見地,孝孺以為如何?”方孝孺奏道:“臣以為削藩之舉未必勢在必行,但若確要舉事,則以先削燕、寧為佳。”齊泰趕快補奏:“方學士之言有理,兵法雲:擒賊先擒王。寧、燕為諸王之王也,寧、燕歸服,則其余望風伏矣。”

建文又問魏國公徐輝祖:“輝祖,汝意如何?”徐輝祖恭聲道:“方學士適才之言:削藩之舉未必勢在必行,臣意頗以為然。皇上始就大位,行仁政而太平盛世將臨之說,已在民間盛傳……”建文打斷他的話,問道:“民間盛傳些什麽?”

徐輝祖哦了一聲,道:“臣由手下報告,最近夫子廟夜市有說書者,將陛下恩準前朝大案中無辜枉死者之後人,重提新證、重新調查,因翻案而得平反的若幹事跡,隱名換姓編入道情故事。有一段‘斬草除根尊武帝,還財活命有文皇’的說書,每場聽客看官滿坑滿谷,百姓叫好連連,百聽不厭呢!”

建文聽了甚是心喜,笑道:“‘武’帝‘文’皇?倒也編得巧啊。”徐輝祖接著道:“是以臣以為,當此陛下以仁政感動天下臣民之際,實不宜為削藩而大動幹戈。倘若必須為之,也宜從弱小藩鎮做起,可以避免用兵流血。”

建文聽了連連點頭,便道:“就這樣,子澄去擬一個程序和方案奏上來吧。”

徐輝祖暗呼僥幸,又一次暫時將朝廷和燕王開打的局面穩住了,但他接著便想到:“這怕是最後一次了,齊泰下次提削燕時,俺便要辭窮了。”

於是就在四月裏,青州的齊王朱榑、大同府的代王朱桂,以及荊州的湘王朱柏均被削藩。齊王、代王廢為庶人,湘王是個勇武過人的親王,刀槍弓箭嫻熟,馳馬如飛,不甘受辱而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