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依稀舊人影

這個青年大約二十八、九歲年紀,是一個青年儒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腰間系著一支斑竹簫,似乎頗為落魄,但是他相貌清秀儒雅,氣度高華,仿佛對清貧的生活毫不在意。這青年手中始終把玩著一柄折扇,折扇搖搖,忽開忽闔,隱隱約約露出扇面上面的美女影像。這柄折扇華美名貴,和他清寒的衣著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且輕浮的美女扇面和他清冷的神情更是不甚相稱。可是奇異的是,這種種的不協調,卻透出一種莫名的和諧,讓這個青年越發顯得風姿俊逸。

那青年又飲了數杯酒,低吟淺唱道:“惆悵夢余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小樓高閣謝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注1)”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可是這一曲唱來卻是宛轉低回,深情相寄,這酒樓中本是高朋滿座,他的歌聲一起,竟是滿座寂然,他的聲量並不高,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都是側耳傾聽,更是有人和著曲調輕輕打著拍子。剛唱到第二句,樓中響起清麗動人的笛聲,笛聲伴著歌聲,越發的令人心醉神迷。

一曲唱罷,笛聲卻沒有停止,然後樓中便又響起一個女子澄凈透明的歌聲,那女子卻是將青年所唱的曲子重新唱了一遍,雖然是同樣的曲調語句,細節處卻是多了許多變化,且那女子的歌聲百轉回腸,將那詞中深意演繹的淋漓盡致,令得樓中眾人渾忘今夕何夕。

那青年微闔雙目,品味著那美妙絕倫的歌聲,良久,歌聲消散,有輕盈的足音在廂房門口停住,他睜開雙目,嘆息道:“定是如夢姑娘親臨,唉,姑娘的歌舞千金難買,如今卻在這小小酒樓之內展露歌喉,若是給建業風流子弟知道,定然是捶胸頓足,長嘆不已。”

竹簾一挑,一個身披紅色昭君套的女郎飄然而入,在她身後則是一個青衣侍女和一個彪悍雄壯的大漢。這女郎入得廂房,那青衣侍女幫她脫去昭君套,那女郎長身玉立,穿著一身樸素無華的白緞子曳地長裙,仿佛一朵白蓮無聲綻放。那女郎大約二十出頭年紀,相貌秀麗清雅,姑且不論她膚若凝脂,柳眉如葉,只是那一雙清澈明晰的秋波明眸,流轉處便是萬種風情。她上前翩翩下拜道:“妾身柳如夢,見過宋逾宋先生。”

那青年微微一笑,起身道:“如夢畫舫柳姑娘,素以歌舞清議聞名江南,宋某不過是個寒門浪子,如何當得起姑娘大禮。”但是他眉宇之間卻是傲氣不減,沒有一絲一毫自卑之意。

那女郎輕輕一嘆,眉宇間露出淡淡的愁容,明眸流轉,更覺愁腸百結,她低聲道:“妾身在秦淮以聲色娛人,卻是時時受人排擠欺淩,這一次南楚大軍擊退雍軍,秦淮所有青樓畫舫共議,上元日要在玄武湖舉行花魁大賽,選出三人分稱狀元、榜眼和探花,從今之後,只有這三人能夠稱得上花魁娘子。從前大家都是各自為政,只需捧場的人多了,便可被同行尊為花魁,這一次卻和以往不同,眾位姐妹需要當場獻藝,再由滿湖貴客品鑒,勝者名揚江南,敗者從此無顏。”

那青年淡淡道:“如夢姑娘色藝雙全,秦淮誰不知曉,何必擔心此事。”

柳如夢眼中似乎閃過淚光,道:“妾身一向獨來獨往,不受拘束。秦淮青樓如今卻隱隱是雙雄對峙,萬花樓和月影軒互不相讓,這一次為了爭奪花魁,雙方都是費盡心思,萬花樓倒還罷了,他們推出的頭牌秋雁姑娘,色藝不在妾身之下,那月影軒的蕭二娘卻是百般設計逼迫妾身加盟,妾身不允,他們便施展詭計,偷去了妾身為這次盛會求得的新詞,若是妾身在玄武湖盛會之上,只能唱些陳詞濫調,別說花魁之位得不到,恐怕還會被人恥笑。妾身想來想去,只有宋先生才可助我,還請先生垂憐。”

那青年聞言皺眉道:“你應知道,我雖然常常替人寫些詩詞,卻是多半都是替萬花樓旗下的姑娘效勞,我與萬樓主也算是交情不淺,這一次事關重大,我若是相助於你,豈不是得罪了萬樓主,而且秦淮誰不知道月影軒的秦二娘心狠手辣,我若壞她大事,只怕在秦淮再也不能安身,如夢姑娘,你應知宋某苦衷。”

柳如夢掩面道:“若沒有四五首新詞,只怕難以支撐,急切之間,妾身到何處購得這許多華美新詞,唉,難道妾身這次真要一敗塗地,罷了,我柳如夢終究是不如柳飄香,想當初飄香姑娘舞姿傾城,在秦淮河上獨樹一幟,想起她笑傲公侯,痛斥韓王的傳說,如夢每每覺得蕩氣回腸,總想著效仿飄香姐姐英姿,如今看來,不過是癡人說夢。”

那青年聞言眼中閃過最深沉的哀痛,轉瞬消逝,繼而嘆息道:“如夢姑娘有這樣的志氣,宋某佩服,若是姑娘不嫌棄,宋某情願相伴妝台,為姑娘填詞作曲,卻不知道姑娘缺不缺琴師,宋某的琴技也是頗有可觀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