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6/17頁)

張無忌遊目瞧去,只見左首第二座彩樓中,一個少女身穿貂裘,頸垂珠鏈,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趙敏。這彩樓居中坐著一位長須王爺,相貌威嚴,自是趙敏的父親汝陽王察罕特穆爾。趙敏之兄庫庫特穆爾在樓上來回閑行,鷹視虎步,甚是剽悍。

此時眾番僧正在彩樓前排演“天魔大陣”,五百人敲動法器,左右盤旋,縱高伏低,陣法變幻極盡巧妙。眾百姓歡聲雷動,皆大贊嘆。

周芷若向趙敏凝望半晌,嘆了口氣,道:“回去罷!”

四人從人從中擠了出來,回到客店。彭瑩玉向張無忌行參見之禮,各道別來情由。張無忌問起謝遜消息,彭瑩玉甫從淮泗來到大都,未知謝遜已回中原。他說起朱元璋、徐達、常遇春等年來攻城略地,甚立戰功,明教聲威大振。

韓林兒道:“彭大師,適才咱們搶上彩樓,一刀將韃子皇帝砍了,豈非一勞永逸?”彭瑩玉搖頭道:“這皇帝昏庸無道,正是咱們大大的幫手,豈可殺他?”韓林兒奇道:“韃子皇帝昏庸無道,害苦了老百姓,怎麽反而是咱們大大的幫手?”彭瑩玉道:“韓兄弟有所不知。韃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亂,又命賈魯開掘黃河,勞民傷財,弄得天怒人怨。咱們近年來打得韃子落花流水,你道咱們這些烏合之眾,當真打得過縱橫天下的蒙古精兵麽?只因這胡塗皇帝不用好官。汝陽王善能用兵,韃子皇帝偏生處處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搶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斷削減他兵權,盡派些只會吹牛拍馬的酒囊飯袋來領兵。蒙古兵再會打仗,也給這些混蛋將軍害死了。這韃子皇帝,可不是咱們的大幫手麽?”

這番話只聽得張無忌連連點頭稱是。彭瑩玉又道:“咱們若是殺了韃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樣,倒是個厲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總比他的胡塗老子好些。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慣戰的宿將來打咱們,那就糟了。”張無忌道:“幸得大師及時提醒,否則今日我們若然魯莽,只怕已壞了大事。”

韓林兒連打自己嘴巴,罵道:“該死,該死!瞧你這小子以後還敢胡說八道、亂出胡塗主意麽?”登時把張無忌、周芷若、彭瑩玉逗得都笑了。

彭瑩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體,肩上擔負著驅虜復國的重任,也不宜幹冒大險,效那博浪之一擊。屬下見皇帝身旁的護衛之中,高手著實不少,教主雖然神勇絕倫,但終須防寡不敵眾。萬一失手,如何是好?”張無忌拱手道:“謹領大師的金玉良言。”

周芷若嘆道:“彭大師這話當真半點不錯,你怎能輕身冒險?要知待得咱們大事一成,坐在這彩樓龍椅之中的,便是你張教主了。”韓林兒拍手道:“那時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後娘娘,楊左使和彭大師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好呢!”周芷若雙頰暈紅,含羞低頭,但眉梢眼角間顯得不勝歡喜。

張無忌連連搖手,道:“韓兄弟,這話不可再說。本教只圖拯救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貪富貴,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彭瑩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過到了那時候,黃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當年陳橋兵變之時,趙匡胤何嘗想做皇帝呢?”張無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周芷若聽他說得決絕,臉色微變,眼望窗外,不再言語了。

四人談了一會,用過酒飯,張無忌道:“我和彭大師到街上走走,打聽義父的消息。”他想韓林兒性子直,見到甚麽不平之事,立時便會揮拳相向,闖出禍來,便道:“韓兄弟,你和芷若今晚別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韓林兒道:“是,教主諸多小心!”當下張無忌和彭瑩玉言定一個向西,一個向東,二鼓前回到客店會合。

張無忌出店後向西行去,一路上聽到眾百姓紛紛談論,說的都是今日“遊皇城”的熱鬧豪闊。有人道:“南方明教造反,今日關帝菩薩遊行時眼中大放煞氣,反賊定能撲滅。”有人道:“明教有彌勒菩薩保佑,看來關聖帝君和彌勒佛將有一場大戰。”又有人說:“賈魯大人拉伕掘黃河,挖出一個獨眼石人,那石人背上刻有兩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這是運數使然,勉強不來的。”

張無忌對這些愚民之言也無意多聽,信步之間,越走越是靜僻,驀地擡頭,竟到了那日與趙敏會飲的小酒店門外。他心中一驚:“怎地無意之間,又來到此處?我心中對趙姑娘竟是如此撇不開、放不下嗎?”只見店門半掩,門內靜悄悄地,似乎並無酒客。

他稍一遲疑,推門走進,見櫃台邊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盹。走進內堂,但見角落裏那張方桌上點著一枝明滅不定的蠟燭,桌旁朝內坐著一人。這張方桌正是他和趙敏兩次飲酒的所在,除了這位酒客之外,店堂內更無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