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百尺高塔任回翔(第2/13頁)

張無忌沉吟半晌,說道:“我不知道。”

趙敏道:“怎會不知道?你不肯說,是不是?”

張無忌道:“我爹爹媽媽是給人逼死的。逼死我父母的,是少林派、華山派、崆峒派那些人。我後來年紀大了,事理明白得多了,卻越來越是不懂:到底是誰害死了我的爹爹媽媽?不該說是空智大師、鐵琴先生這些人;也不該說是我的外公、舅父;甚至於,也不該是你手下的那阿二、阿三、玄冥二老之類的人物。這中間陰錯陽差,有許許多多我想不明白的道理。就算那些人真是兇手,我將他們一一殺了,又有甚麽用?我爹爹媽媽總是活不轉來了。趙姑娘,我這幾天心裏只是想,倘若大家不殺人,和和氣氣、親親愛愛的都做朋友,豈不是好?我不想報仇殺人,也盼別人也不要殺人害人。”

這一番話,他在心頭已想了很久,可是沒對楊逍說,沒對張三豐說,也沒對殷梨亭說,突然在這小酒家中對趙敏說了出來,這番言語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奇怪。

趙敏聽他說得誠懇,想了一想,道:“那是你心地仁厚,倘若是我,那可辦不到。要是誰害死了我的爹爹哥哥,我不但殺他滿門,連他親戚朋友,凡是他所相識的人,我個個要殺得幹幹凈凈。”張無忌道:“那我定要阻攔你。”趙敏道:“為甚麽?你幫助我的仇人麽?”張無忌道:“你殺一個人,自己便多一分罪孽。給你殺了的人,死後甚麽都不知道了,倒也罷了,可是他的父母子女、兄弟妻子可有多傷心難受?你自己日後想起來,良心定會不安。我義父殺了不少人,我知道他嘴裏雖然不說,心中卻是非常懊悔。”

趙敏不語,心中默默想著他的話。

張無忌問道:“你殺過人沒有?”趙敏笑道:“現下還沒有,將來我年紀大了,要殺很多人。我的祖先是成吉思汗大帝,是拖雷、拔都、旭烈兀、忽必烈這些英雄。我只恨自己是女子,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業呢。”她斟一杯酒,自己喝了,說道:“你還是沒回答我的話。”

張無忌道:“你要是殺了周姑娘,殺了我手下任何一個親近的兄弟,我便不再當你是朋友,我永遠不跟你見面,便見了面也永不說話。”趙敏笑道:“那你現下當我是朋友麽?”

張無忌道:“假如我心中恨你,也不跟你在一塊兒喝酒了。唉!我只覺得要恨一個人真難。我生平最恨的是那個混元霹靂掌成昆,可是他現下死了,我又有些可憐他,似乎倒盼望他別死似的。”

趙敏道:“要是我明天死了,你心裏怎樣想?你心中一定說:謝天謝地,我這個刁鉆兇惡的大對頭死了,從此可免了我不少麻煩。”

張無忌大聲道:“不,不!我不盼望你死,一點也不。韋蝠王這般嚇你,要在你臉上劃幾條刀痕,我後來想想,很是擔心。”

趙敏嫣然一笑,隨即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張無忌道:“趙姑娘,你別再跟我們為難了,把六大派的高手都放了出來,大家歡歡喜喜的做朋友,豈不是好?”趙敏喜道:“好啊,我本來就盼望這樣。你是明教教主,一言九鼎,你去跟他們說,要大家歸降朝廷。待我爹爹奏明皇上,每個人都有封賞。”

張無忌緩緩搖頭,說道:“我們漢人都有個心願,要你們蒙古人退出漢人的地方。”

趙敏霍地站起,說道:“怎麽?你竟說這種犯上作亂的言語,那不是公然反叛麽?”

張無忌道:“我本來就是反叛,難道你到此刻方知?”

趙敏向他凝望良久,臉上的憤怒和驚詫慢慢消退,顯得又是溫柔,又是失望,終於又坐了下來,說道:“我早就知道了,不過要聽你親口說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萬確,當真無可挽回。”這幾句話說得竟是十分淒苦。

張無忌心腸本軟,這時更加抵受不住她如此難過,幾乎便欲沖口而出:“我聽你的話便是。”但這念頭一瞬即逝,立即把持住心神,可是也想不出甚麽話來勸慰。

兩人默默對坐了好一會。張無忌道:“趙姑娘,夜已深了,我送你回去罷。”趙敏道:“你連陪我多坐一會兒也不願麽?”張無忌忙道:“不!你愛在這裏飲酒說話,我便陪你。”趙敏微微一笑,緩緩的道:“有時候我自個兒想,倘若我不是蒙古人,又不是甚麽郡主,只不過是像周姑娘那樣,是個平民家的漢人姑娘,那你或許會對我好些。張公子,你說是我美呢,還是周姑娘美?”

張無忌沒料到她竟會問出這句話來,心想畢竟番邦女子性子直率,口沒遮攔,燈光掩映之下,但見她嬌美無限,不禁脫口而出:“自然是你美。”

趙敏伸出右手,按在他手背之上,眼光中全是喜色,道:“張公子,你喜不喜歡常常見見我,倘若我時時邀你到這兒來喝酒,你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