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恩斷義絕紫衫王

將近大都時,張無忌心想昨晚萬安寺一戰,汝陽王手下許多武士已識得自己面目,撞上了諸多不便,於是到一家農家買了套莊稼漢子的舊衣服換了,頭上戴個鬥笠,用煤灰泥巴將手臉塗得黑黑地,這才進城。

他回到西城的客店外,四下打量,前後左右並無異狀,當即閃身入內,進了自己的住房。小昭正坐在窗邊,手中做著針線,見他進房,一怔之下,才認了他出來,滿臉歡容,如春花之初綻,笑道:“公子爺,我還道是哪一個莊稼漢闖錯了屋子呢,真沒想到是你。”

張無忌笑道:“你在做甚麽?獨個兒悶不悶?”小昭臉上一紅,將手中縫著的衣衫藏到了背後,忸怩道:“我在學著縫衣,可見不得人的。”將衣衫藏在枕頭底下,斟茶給張無忌喝,見到他滿臉黑泥,笑道:“你洗不洗臉?”

張無忌微笑道:“我故意塗抹的,可別洗去了。”拿著茶杯,心下沉吟:“趙姑娘要我陪她去借屠龍刀。大丈夫言出如山,不能失信於人。何況我原要去接義父回歸中土。義父本來擔心中原仇家太多,他眼盲之後,應付不了。此時武林群豪同心抗胡,私人的仇怨,甚麽都該化解了。只須我陪他老人家在一起,諒旁人也不能動他一根毫毛。大海中風濤險惡,小昭這孩子是不能一齊去的。嗯,有了,我要趙姑娘將小昭安頓在王府之中,倒比別的處所平安得多。”

小昭見他忽然微笑,問道:“公子,你在想甚麽?”張無忌道:“我要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帶著你很是不便。我想到了一處所在,可以送你去寄居。”小昭臉上變色,道:“公子爺,我一定要跟著你,小昭要天天這般服侍你。”

張無忌勸道:“我是為你好。我要去的地方很遠,很危險,不知甚麽時候才能回來。”小昭道:“在光明頂上那山洞之中,我就已打定了主意,你到哪裏,我跟到哪裏。除非你把我殺了,才能撇下我,你見了我討厭,不要我陪伴麽?”張無忌道:“不,不!你知道我很喜歡你,我只是不願你去冒無謂的危險。我一回來,立刻就會找你。”小昭搖頭道:“只要在你身邊,甚麽危險我都不在乎。公子爺,你帶我去罷!”

張無忌握著小昭的手,道:“小昭,我也不須瞞你,我是答應了趙姑娘,要陪她往海外一行。大海之中,波濤連天。我是不得不去。但你去冒此奇險,殊是無益。”

小昭脹紅了臉,道:“你陪趙姑娘一起,我更加要跟著你。”說了這兩句話,已急得眼中淚水盈盈。張無忌道:“為甚麽更加要跟著我?”小昭道:“那趙姑娘心地歹毒,誰也料不得她會對你怎樣。我跟著你,也好照看著你些兒。”

張無忌心中一動:“莫非這小姑娘對我暗中已生情意?”聽到她言辭中忱忱之誠,不禁感激,笑道:“好,帶便帶你去,大海中暈起船來,可不許叫苦。”小昭大喜,連聲答應,說道:“我要是惹得你不高興,你把我拋下海去喂魚罷!”張無忌笑道:“我怎麽舍得?”

他二人雖然相處日久,有時旅途之際客舍不便,便同臥一室,但小昭自居婢仆,張無忌又從來不說一句戲謔調笑的言語。這時他沖口而出說了句“我怎麽舍得”,自知失言,不由得臉上一紅,轉過了頭望著窗外。小昭卻嘆了口氣,自去坐在一邊。

張無忌問道:“你為甚麽嘆氣?”小昭道:“你真正舍不得的人多著呢。峨嵋派的周姑娘,汝陽王府的郡主娘娘,將來不知道還有多少。你心中怎會掛念著我這個小丫頭?”

張無忌走到她面前,說道:“小昭,你一直待我很好,難道我不知道麽?難道我是個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人嗎?”說這兩句話時臉色鄭重,語意極是誠懇。

小昭又是害羞,又是歡喜,低下了頭道:“我又沒要你對我怎樣,只要你許我永遠服侍你,做你的小丫頭,我就心滿意足了。你一晚沒睡,一定倦了,快上床休息一會罷。”說著掀開被窩,服侍他安睡,自去坐在窗下,拈著針線縫衣。

張無忌聽著她手上的鐵鏈偶爾發出輕微的錚錚之聲,只覺心中平安喜樂,過不多時,便合上眼睡著了。

這一睡直到傍晚始醒,他吃了碗面,說道:“小昭,我帶你去見趙姑娘,借她倚天劍斬斷你手腳上的銬鐐。”兩人走到街上,但見蒙古兵卒騎馬來回奔馳,戒備甚嚴,自是昨晚汝陽王府失火、萬安寺大亂之故。兩人一聽到馬蹄聲音,便縮身在屋角後面,不讓元兵見到,不多時便到了那家小酒店中。

張無忌帶著小昭推門入內,只見趙敏已坐在昨晚飲酒的座頭上,笑吟吟的站了起來,說道:“張公子真乃信人。”張無忌見她神色如常,絲毫不以咋晚之事為忤,暗想:“這位姑娘城府真深,按理說我派人殺了她父親的愛姬,將她費盡心血捉來的六派高手一齊放了,她必定惱怒異常,不料她一如平時。且看她待會如何發作。”見桌上已擺設了兩副杯筷,他欠一欠身,便即就坐,小昭遠遠站著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