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2/10頁)

謝遜一怔,心想她若要跟我比賽縫衣刺繡,梳頭抹粉,那怎麽成?朗聲道:“當然以武功為限,難道還跟你比吃飯喝酒嗎?不過就算跟你比吃飯喝酒,你也勝不了我這酒囊飯袋。咱們以一場定勝負,你們輸了便當自殺。唉,這般俊雅的一對璧人,我可真舍不得下手。”

張翠山和殷素素聽他說到“一對璧人”四字,都是臉上一紅。

殷素素隨即秀眉微蹙,說道:“你輸了也自殺麽?”謝遜笑道:“我怎麽會輸?”殷素素道:“此試便有輸贏。這位張五俠是名家子弟,說不定有一門功夫能勝過了你。”謝遜笑道:“憑他有多大年紀,便算招數再高,功力總是不深。”

張翠山聽著他二人口舌相爭,心下盤算:“甚麽功夫我能僥幸和他鬥成平局?輕功麽?新學的這套拳法麽?”突然間靈機一動,說道:“謝前輩,你既逼在下動手,不獻醜是不成的了。要是我輸於前輩手下,自當伏劍自盡,但若僥幸鬥成個平手,那便如何?”

謝遜搖頭道:“沒有平手。第一項平手,再比第二項,總須分出勝敗為止。”

張翠山道:“好,倘若晚輩勝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要前輩如何如何,只是晚輩請前輩答允一件事。”謝遜道:“一言為定,你劃下道兒來罷。”

殷素素大是關懷,低聲道:“你跟他比試甚麽?有把握麽?”張翠山低聲道:“說不得,盡力而為。”殷素素低聲道:“若是不行,咱們見機逃走,總勝於束手待斃。”

張翠山苦笑不答,心想:“船只已盡數被毀,在這小小島上,又能逃到哪裏去?”整了整衣帶,從腰間取出鑌鐵判官筆。謝遜道:“江湖上盛稱銀鉤鐵劃張翠山,今日正好讓我的兩頭狼牙棒領教領教。你的爛銀虎頭鉤呢?怎地不亮出來?”

張翠山道:“我不是跟前輩比兵刃,只是比寫幾個字。”說著緩步走到左首山峰前一堵大石壁前,吸一口氣,猛地裏雙腳一撐,提身而起。他武當派輕功原為各門各派之冠,此時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如何敢有絲毫大意?身形縱起丈余,跟著使出“梯雲縱”絕技,右腳在山壁一撐,一借力,又縱起兩丈,手中判官筆看準石面,嗤嗤嗤幾聲,已寫了一個“武”字。一個字寫完,身子便要落下。

他左手揮出,銀鉤在握,倏地一翻,鉤住了石壁的縫隙,支住身子的重量,右手跟著又寫了個“林”字。這兩個字的一筆一劃,全是張三豐深夜苦思而創,其中包含的陰陽剛柔、精神氣勢,可說是武當一派武功到了巔峰之作。雖然張翠山功力尚淺,筆劃入石不深,但這兩個字龍飛鳳舞,筆力雄健,有如快劍長戟,森然相同。

兩個字寫罷,跟著又寫“至”字,“尊”字。越寫越快,但見石屑紛紛而下,或如靈蛇盤騰,或如猛獸屹立,須臾間二十四字一齊寫畢。這一番石壁刻書,當真如李白詩雲:“飄風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字大如鬥。恍恍如聞鬼神驚,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雷,狀同楚漢相攻戰。”

張翠山寫到“鋒”字的最後一筆,銀鉤和鐵筆同時在石壁上一撐,翻身落地,輕輕巧巧的落在殷素素身旁。

謝遜凝視著石壁上那三行大字,良久良久,沒有作聲,終於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寫不出,是我輸了。”

要知“武林至尊”以至“誰與爭鋒”這二十四個字,乃張三豐意到神會、反復推敲而創出了全套筆意,一橫一直、一點一挑,盡是融會著最精妙的武功。就算張三豐本人到此,事先未曾有過這一夜苦思,則既無當時心境,又乏凝神苦思的余裕,要驀地在石壁上寫二十四個字,也決計達不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謝遜哪想得到其中原由,只道眼前是為屠龍寶刀而起爭端,張翠山就隨意寫了這幾句武林故老相傳的言語。其實除了這二十四字,要張翠山另寫幾個,其境界之高下、筆力之強弱,登時相去倍蓰了。

殷素素拍掌大喜,叫道:“是你輸了,可不許賴。”

謝遜向張翠山道:“張五俠寓武學於書法之中,別開蹊徑,令人大開眼界,佩服佩服。你有甚麽吩咐,請快說罷。”迫於諾言,不得不如此說,心下大是沮喪。

張翠山道:“晚輩末學後進,僥幸差有薄技,得蒙前輩獎飾,怎敢說得‘吩咐’兩字?只是鬥膽相求一事。”謝遜道:“求我甚麽事?”張翠山道:“前輩持此屠龍刀去,卻請饒了島上一幹人的性命,但可勒令人人發下毒誓,不許泄露秘密。”

謝遜道:“我才沒這麽傻,相信人家發甚麽誓。”殷素素道:“原來你說過的話不算數。說道比試輸了,便要聽人吩咐,怎地又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