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2/16頁)

郭襄低聲道:“我要問他,如何才能離於愛,如何能無憂無怖?”隨手將驢韁在樹上一繞,撥開樹叢,追了過去。只見樹後是一條上山的小徑,一個僧人挑了一對大桶,正緩緩往山上走去。郭襄快步跟上,奔到距那僧人七八丈處,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那僧人挑的是一對大鐵桶,比之尋常水桶大了兩倍有余,那僧人頸中、手上、腳上,更繞滿了粗大的鐵鏈,行走時鐵鏈拖地,不停發出聲響。這對大鐵桶本身只怕便有二百來斤,桶中裝滿了水,重量更是驚人。郭襄叫道:“大和尚,請留步,小女子有句話請教。”

那僧人回過頭來,兩人相對,都是一愕。原來這僧人便是覺遠,三年以前,兩人在華山絕頂曾有一面之緣。郭襄知他雖然生性迂腐,但內功深湛,不在當世任何高手之下,便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覺遠大師。你如何變成了這等模樣?”覺遠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合十行禮,並不答話,轉身便走。郭襄叫道:“覺遠大師,你不認得我了麽?我是郭襄啊。”覺遠又是回首一笑,點了點頭,這次更不停步。郭襄又道:“是誰用鐵鏈綁住了你?如何這般虐待你?”覺遠左掌伸到腦後搖了幾搖,示意她不必再問。

郭襄見了這等怪事,如何肯不弄個明白?當下飛步追趕,想搶在他面前攔住,豈知覺遠雖然全身帶了鐵鏈,又挑著一對大鐵桶,但郭襄快步追趕,始終搶不到他身前。郭襄童心大起,展開家傳輕功,雙足一點,身子飛起,伸手往鐵桶邊上抓去,眼見這一下必能抓中。不料落手時終究還是差了兩寸。郭襄叫道:“大和尚,這般好本事,我非追上你不可。”但見覺遠不疾不徐的邁步而行,鐵鏈聲當啷當啷有如樂音,越走越高,直至後山。

郭襄直奔得氣喘漸急,但仍和他相距丈余,不由得心中佩服:“爹爹媽媽在華山之上,便說這位大和尚武功極高,當時我還不大相信,今日一試,才知爹媽的話果然不錯。”

只見覺遠轉身走到一間小屋之後,將鐵桶中的兩桶水都倒進了一口井中。郭襄大奇,叫道:“大和尚,你莫非瘋了,挑水倒在井中幹麽?”覺遠神色平和,只搖了搖頭。郭襄忽有所悟,笑道:“啊,你是在練一門高深的武功。”覺遠又搖了搖頭。

郭襄心中著惱,說道:“我剛才明明聽得你在念經,又不是啞了,怎地不答我的話?”覺遠合十行禮,臉上似有歉意,一言不發,挑了鐵桶便下山去。郭襄探頭井口向下望去,只見井水清澈,也無特異之處,怔怔望著覺遠的背影,心中滿是疑竇。

她適才一陣追趕,微感心浮氣躁,於是坐在井欄圈上,觀看四下風景,這時置身處已高於少林寺所有屋宇,但見少室山層崖刺天,橫若列屏,崖下風煙飄渺,寺中鐘聲隨風送上,令人一洗煩俗之氣。郭襄心想:“這和尚的弟子不知在哪裏,和尚既不肯說,我去問那個少年便了。”當下信步落山,想去找覺遠的弟子張君寶來問。走了一程,忽聽得鐵鏈聲響,覺遠又挑了水上來。郭襄閃身躲在樹後,心想:“我暗中瞧瞧他到底在搗甚麽鬼。”

鐵鏈聲漸近,只見覺遠仍是挑著那對鐵桶,手中卻拿著一本書,全神貫注的輕聲誦讀。郭襄待他走到身邊,猛地裏躍出,叫道:“大和尚,你看甚麽書?”

覺遠失聲叫道:“啊喲,嚇了我一跳,原來是你。”郭襄笑道:“你裝啞巴裝不成了罷,怎麽說話了?”覺遠微有驚色,向左右一望,搖了搖手。郭襄道:“你怕甚麽?”

覺遠還未回答,突然樹林中轉出兩個灰衣僧人,一高一矮。那瘦長僧人喝道:“覺遠,不守戒法,擅自開口說話,何況又和廟外生人對答,更何況又和年輕女子說話?這便見戒律堂首座去。”覺遠垂頭喪氣,點了點頭,跟在那兩個僧人之後。

郭襄大為驚怒,喝道:“天下還有不許人說話的規矩麽?我識得這位大師,我自跟他說話,幹你們何事?”那瘦長僧人白眼一翻,說道:“千年以來,少林寺向不許女流擅入。姑娘請下山去罷,免得自討沒趣。”郭襄心中更怒,說道:“女流便怎樣?難道女子便不是人?你們幹麽難為這位覺遠大師?既用鐵鏈捆綁他,又不許他說話?”那僧人冷冷的道:“本寺之事,便是皇帝也管不著。何勞姑娘多問?”

郭襄怒道:“這位大師是忠厚老實的好人,你們欺他仁善,便這般折磨於他,哼哼,天鳴禪師呢?無色和尚、無相和尚在哪裏?你去叫他們出來,我倒要問問這個道理。”

兩個僧人聽了都是一驚。天鳴禪師是少林寺方丈,無色禪師是本寺羅漢堂首座,無相禪師是達摩堂首座,三人位望尊崇,寺中僧侶向來只稱“老方丈”、“羅漢堂座師”、“達摩堂座師”,從來不敢提及法名,豈知一個年輕女子竟敢上山來大呼小叫,直斥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