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虛無皆似夢(第2/6頁)

“須臾便是華顛。好收拾形體歸自然,又何須著意,求田問舍,生須宦達,死要名傳。壽天窮通,是非榮辱,此事由來都在天!從今去,任東西南北,做個飛仙!”行雲的聲音清拔,震聲起來催人魂魄,這一句“做個飛仙”之後她雙棄鼓錘,雙袖長拂,“咚咚咚”一連串的跌撞聲,那一排鼓群全悉轟然倒下,一陣煙塵四起,緩緩散去之後台上卓立的是那蒙面女子,仿佛纖腰細細,不禁風吹一般。

賈媽媽和何姑瞠目結舌,震驚了好一陣不能思考,如此女子,普通青樓怎能比擬?眉娘不來是對的,如此女子、根本無人可以和她比較那一唱的風采,她不屬於人間,根本就是天上的人物。

正在丹姑娘嘴角含笑,場內被驚到寂靜,行雲還垂首站在台上的時候,但聽有人嘆了口氣,“如此《大聖樂》,如此女子,我見猶憐、何況其他……”

這聲音繾綣、拖曳而有點如煙似縷得遠,正是眉娘的聲音。

賈媽媽和何姑陡然瞪大了眼睛,她來了?在哪裏?一早來了為什麽不上台?她在哪裏?目光在人群裏搜索了半天,居然沒瞧見百桃堂一個女子。

丹姑娘也是怔了一怔,只見台前最前面的地方,一個書生打扮頭戴鬥笠的男子揭開鬥笠,鬥笠下的人斜髻素面,一點胭脂不染,清眉倦目,怎麽不是施試眉?她在搞什麽?居然這樣來?

“好清標的姑娘,眉娘已經十多年沒見過這樣清標的人物了。”施試眉望著台上垂首的女子,充滿贊嘆之意,回望賈媽媽和何姑的時候微微一笑,居然俏然吐了吐舌頭。

她這一出現,場下頓時大亂,圍觀者好奇之極。行雲的容貌未現,單憑一曲大聖樂已經驚倒四座,施試眉男裝而來,這一露面又是倦意、又是俏然,雖然沒有行雲震起驚人的犀利,但施試眉獨有的那種倦已然悄悄暈染開來,讓人忍不住要多看她兩眼。

“原來眉娘還是來了。”丹姑娘詫異之後,盈盈一笑,“眉娘若是自信能勝過行雲這一首曲子,不妨上台一試。”她極有信心,不可能有人能唱過行雲這一曲,絕無可能。

施試眉搖頭,綰好散落的長發,“行雲姑娘風骨清標,眉娘遠遠不及。”她也嫣然一笑,“聽此一曲就知江山代有才人出,眉娘縱使年輕十年容顏最盛的時候,也遠遠不如這一首《大聖樂》。”

丹姑娘臉有得色,“眉娘都已認輸,這開封第一人想必非臨江仙莫屬了。”

施試眉只是淺笑,依舊病懨懨有些認真又有些不認真,嫣然道:“但正如丹姑娘所說,眉娘自負人才,縱然是輸了,也必輸得光明磊落。這台,眉娘還是要登的。”

她此言一出,台下又是連聲歡呼叫好,今日能見兩位女子的絕藝,兩位都是當世奇女子,怎能不大聲叫好,以求一飽眼福?

丹姑娘皺起了眉頭,很快展顏一笑,“如此甚好,我也很想見傳說許久的眉娘歌舞,眉娘台上請。”

施試眉棄去那男子的鬥笠,也不換衣裳,就穿著那一身男子的儒衫登台。

行雲垂首自她身邊走過,施試眉對她嫣然一笑,但行雲垂首只作不見,徑自下台。

望了一眼台上倒塌的大鼓,她歪著頭想了想,笑吟吟地回首,對丹姑娘說:“我可以借用這台上的大鼓麽?”

丹姑娘皺眉,“可以。”就算她唱了一曲和行雲一模一樣的曲子,那也是落人之後。

“幫我把它扶起來,然後借我一幅四尺闊八尺長的白紙,以及文房四寶如何?”施試眉微笑,“眉娘不才,惟寫一幅字畫贈與行雲姑娘。”

寫字?丹姑娘指揮人找來筆墨,有些不屑,這東西太過俗套無趣,還當眉娘有什麽出奇的把戲。

很快台上立起最大的那面鼓,一幅白卷定於鼓面,筆墨放在台邊,讓眉娘往上揮毫。

白紙獵獵,比人還高,如此大的一張紙,要能在上題字作畫需要一定的技藝,但也不能說難過方才行雲的擊鼓。大家免不了有些失望,但也心知要勝過那曲大聖樂實是不太可能,無論是誰都不太可能。

施試眉負手執筆,擡頭望著那比人高的白紙,輕輕地嘆了一聲。

她嘆得如此輕,即使站在她身邊也未必聽見,但那股子惘然孤清已然可見,讓人微起憐惜之心,必敗的比試,眉娘能夠坦然登台,足見她的風骨。

她開始在白紙上行書。

“碧雲……”她寫了兩個字,台下本有人看得笑眯眯極是興致盎然興高采烈,突然“咦”了一聲,然後又“哎呀”叫了一聲。

那混在人群裏看戲看得眉開眼笑的自然是開封第一消息靈通,有熱鬧便湊,有好戲便追的聖香大少爺。這開封花冠的事他怎能不知道?怎能不看?就算丞相用十條鎖鏈把他鎖在家裏,聖香大少爺還是有本事悄悄溜出來,何況他爹根本不知道開封城裏在胡鬧這些東西。原本拿著金邊折扇擋著陽光踮著腳尖擠在人群裏張望的聖香突然間“咦”了一聲,是因為他認出了這手字。施試眉自然寫得不錯,否則她怎敢登台?這字風骨宛然,雖然做秀麗之態但隱約可見構架嚴謹,連細枝末節都不落一點敗筆,尤其那運墨的濃度,列字的習慣……這在別人也許瞧不出來,但在聖香大少爺眼裏活脫脫就是聿修的字嘛。那僵屍木頭人什麽時候收了徒弟?眉娘居然學得聿修的書法。天啊天啊,這兩個人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做了些什麽?他居然不知道眉娘已經和聿修深交到了這地步!他和那僵屍木偶認識了二十年,除了六歲那年他燒了爹的奏折聿修幫他寫了一份以外,他可沒見過聿修給誰寫字——除了給皇上寫折子。何況這字能寫得如此相似,必然這一整首詩都是聿修寫過的,聿修居然寫這麽惡心肉麻的打油詩,這太恐怖了。聖香邊想邊齜牙咧嘴,如果不是明知不是他的對手,他很想回去揍他一頓,什麽時候和眉娘好上了居然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