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拿人終須還,予人終須取(下)

那是一個雪夜。

大約在十二年……不對。

郭三搖了搖頭,應該是十三年前。迷迷糊糊間,他摟著懷裏的女子,竟然就這麽睡了過去。

那時,他大約十八九歲,在長安城東城一帶也是出了名的慣偷了。對於一位梁上君子來說,這般出名定然不是好事,因為無論你走到哪裏,人們總會防備著你。這樣一來,行竊就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那麽與之而來的,吃飯便也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而沒飯吃,在這樣的雪夜裏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

所以,那天的郭三,頂著漫天的風雪,走到了長安城的鬧市,朱雀街。

他很喜歡這條街。

這條街在西城,知道他名聲的人相對來說很少——他很少在這兒出手。因為這條街離那座學院極近,雖然他也明白現在的他想要去到那裏已經是一件極難的事情。可在他心裏,卻始終將那座學院當成是一處極其聖潔的地方。以至於即使遇見再大的肥羊,他也不會出手。

在這兒他可以時不時的看到一些與自己年紀相仿,卻又身著天嵐院院服的少男少女。

為此,他很喜歡到這裏來。

看著他們,他便總會想著若是自己不是家中突逢匪患,那現在自己是不是也會與這些同齡人一般出入於這座號稱大魏聖地的學院呢?

畢竟身處絕望中的人總得有些夢想,即便那夢想只是一個幻想,但有時候騙一騙自己,人才會生出些活下去的勇氣。

可是那一天的郭三,決定打破他不在朱雀街出手的規矩。

因為他太餓了,他覺得再這麽餓下去,他就快死了。而死了的人,不管是夢想還是幻想對他來說都是毫無價值的。

但今天晚上卻並不是一個太好的時機。

時近年關,又下著風雪,所以即使以往熱鬧非凡的朱雀街,如今也是冷冷清清。只有街邊一處酒樓還亮著燈光。

一陣寒風在這時吹了過來,他單薄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郭三很失望,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了。

但他不想死。

所以他咬了咬牙,將雙手放入並不怎麽保暖的衣袖中。哆哆嗦嗦的走向那家酒樓。

他決定去吃點東西,當然他並沒有錢。可沒有錢也並不意味著就不能吃飯,熬不過大不了便是一頓暴打而已,他決定被打死,終歸比被餓死要強上一些。

終於,他踏著那酒樓的燭光走了進去。

和他所預料的差不多,酒樓裏的生意並不好,只有一位看著頗有些年歲的老者正一個人在那裏飲著酒水。而一旁的小二或許因為生意太過冷清的緣故,已經趴在櫃台上開始打盹。

為此他咽了一口唾沫,走到小二的身邊,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將他喚醒點些酒菜。

他一開始心中還存著僥幸,想著若是酒店裏的生意若是紅火,他又跑得足夠的快的話,那這一劫說不定便可以逃過去了。

可現在這般冷清的酒店,那這一頓暴打看樣子是逃不出了。

正躊躇間,那一只在一旁自飲自斟的老者卻忽的發話了。

“若是冷了,便來這兒喝些酒暖暖身子,若是餓了,這兒有些酒菜,也可以填填肚子。”

郭三一愣,雖然不知道為何這老者這般友好,但已經快要餓昏頭的他,那裏想得到這些,他當下便坐了過去。

嗅著那一陣菜香與酒香,他便要動手,但又忽的意識到這樣似乎不對,畢竟是老者請他吃的這些東西。故而有些遲疑的看了老者一眼。

這時他才發現,那是一位已經年紀極大的老人。身材佝僂,臉上皺紋縱橫,眼角帶著一抹淡淡的倦意,像是數日未眠的樣子。

但那老者卻沖著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慈祥,讓他的心裏憑空生出些暖意。

“吃吧。”老者這般說道,然後遞出一副碗筷與他。

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郭三得了老者許可,終於是無所顧忌的吃了起來。

大約半刻鐘不到的時間,他便把一座的飯菜吃得一幹二凈,又將半壺清酒飲盡。身子裏的疲憊與寒意也在這一刻盡數散去。

他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看向老者正要說聲謝謝,卻見老者此時卻側著頭望著窗店門外的夜空出神。

他一愣,正猶豫著要不要與他說些什麽。但眼角的余光卻忽的捕捉到老者靠向他一側的腰間竟然掛著一個大大的錢袋,看起分量,想來定不會少。

他的心頭一動,一股貪念便在這時生了起來。

但他依舊有些猶豫,他的腦海裏此時就像是有兩個人兒在打架一般。

一個聲音這般說道:老者已經請他吃過飯,自己的性命也已經保住,再對他下手豈不是顯得自己不仁不義,更何況這兒是朱雀街,自己怎能在這裏動手。

但另一個聲音卻是如此說的:難道你忘了這幾日饑寒交迫的感覺?這個冬天才剛剛開始,天氣會越來越冷,街上的行人會越來越少。你能偷到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少,人若是死了講那些原則又有何用?更何況難道你真的還能進到天嵐院修行?再者說,你看著老頭,出門便帶著這麽多錢財,相比這點錢對他來說定然算不了什麽,可你若是得了便可以熬過這個冬天!